尼罗河及尼罗河对埃及的重要性

希腊人对埃及有着深深的迷恋。这种迷恋促使亚历山大征服了这个国家。此外,亚历山大为融合埃及的生活方式做出了诸多努力,并在很大程度上取得了成功,对埃及的迷恋也必然是他这样做的原因。对希腊人来说,尤其是对那位最杰出的希腊历史学家和旅行家希罗多德来说,埃及与斯基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埃及人代表了最古老和最成熟的民族。相比之下,游牧民族斯基泰人就显得不那么成熟。希罗多德给我们提供了许多关于古埃及的真知灼见,其中最重要的是:埃及这片土地是尼罗河的馈赠。他在《希腊波斯战争史》中对埃及的描述,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公元前5世纪他在埃及旅行时与孟斐斯、赫利奥波利斯(Heliopolis)和底比斯的埃及祭司的对话。这些教职人员向他保证,他们的土地是“人类最古老的”。毫无疑问,希罗多德对这片土地和其人民充满了钦佩之情。在他的笔下,埃及是一片“拥有如此多奇迹的土地,没有任何[其他国家]拥有如此多的无法用言语描述的作品。不仅埃及的气候与世界其他地方不同,这里的河流也与其他河流不同,而且人们的大多数礼仪和习俗也与人类的传统做法相去甚远”。他注意到,在埃及,女人去市场,而男人则留在家里织布。只有男人才能当祭司。但是,这些祭司都剃光了自己的头发,这与希罗多德的家乡留发的习俗截然不同。更令希罗多德困惑的是,埃及人吃饭在户外,但小解在室内。

希罗多德关于尼罗河的原话值得重述:“希腊人乘船去的埃及是一个后天成长起来的国家,是尼罗河的馈赠。”但是,他对尼罗河在埃及人心中重要地位的敏锐认知,并不完全正确。当然,如果没有尼罗河河水的滋养,古埃及核心区域的大片土地(约为37 540平方千米)将几乎只是一片绵延的沙漠,其中点缀着维持生命的绿洲。埃及750万英亩[2]的可耕地,如今一年三熟,是世界上最丰饶、多产的农业土地之一,如果没有尼罗河,这里将会是一片荒芜。

希罗多德把尼罗河和其每年慷慨的洪水泛滥视为理所当然的。然而事实上,尼罗河并非总是如此仁慈。尽管这条巨大的河流已存在数百万年,但直到大约12 500年前,今天的尼罗河才形成。早期的尼罗河有很多条,它们要么带来了太多的河水,要么恰恰相反。它们不可能催生埃及人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它们永远不会创造出标志着埃及悠久而灿烂的历史的辉煌文化。

尼罗河是世界上最长的河流,略超亚马孙河。无数的小溪与河流汇入尼罗河中。尼罗河的源头最远可追溯到卢旺达的丘陵地带,那里距离其最终注入的地中海差不多有4 238英里[3]。它的主要支流和干流流经9个国家——卢旺达、布隆迪、坦桑尼亚、肯尼亚、乌干达、南苏丹、苏丹、埃塞俄比亚和埃及——流域面积超过100万平方英里,将近整个非洲大陆面积的十分之一。然而,对于一条流经如此庞大区域的河流来说,它能带来的水量却又非常有限。与南美洲汹涌奔腾的亚马孙河相比,尼罗河输送的涓涓细流仅为亚马孙河供水总量的2%。尼罗河的流量与德国的莱茵河相当,但莱茵河放在世界范围内很难称得上是大河。

尼罗河有着无数的支流,尤其是在中非和赤道非洲的遥远上游地区。有三条支流至关重要。第一条支流是源自埃塞俄比亚高原的阿特巴拉河。它承载着尼罗河全年七分之一的流量。在洪水季节,当季风雨和埃塞俄比亚高原的融雪充满其河道时,它变成一条汹涌的河流。而在非洪水季节,它则成为一条干涸的河床。第二条支流是同样源自埃塞俄比亚高原的青尼罗河。在20世纪以前,青尼罗河一直是使埃及农业繁荣的关键水源。它在每年洪水季节从埃塞俄比亚高原带来的大量淤泥,最后在尼罗河河谷淤积为肥沃的土壤。青尼罗河承载着尼罗河七分之四的流量,其中大部分出现在洪水季节。最后一条支流是白尼罗河。它从维多利亚湖奔腾而下,蜿蜒北上,穿过南苏丹沼泽区,在喀土穆与青尼罗河交汇。它承载着尼罗河剩余七分之二的流量。它同样对埃及每年的洪水至关重要,因为它能全年提供稳定的水源,继而调节尼罗河干流。这能防止尼罗河的洪水像世界上其他主要河流经常出现的那样凶猛和变幻莫测。从喀土穆到地中海,尼罗河又流淌了1 600英里。这一路上只有阿特巴拉河这一条支流,且没有显著的降雨。尽管如此,尼罗河还是留下足够的水和肥沃的土壤,创造了一片从阿斯旺延伸到地中海的“狭长绿洲”。正是在这片狭长的绿洲中,埃及人创造了他们独特的古代文明。

地球表面经常会经历剧烈的地壳构造变化。这些变化产生了新的陆地,形成了山川河谷,改变了气候和生态环境以及河流的走向。大约600万年前,中非地区发生了一次这样的变化。地壳上升形成了东非大裂谷,这导致气候、人类的栖息地和河流走向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在此之前,中非和赤道非洲的水流向红海与刚果盆地。隆起的大裂谷不仅造就了现今的东非高原(第一批原始人出现的地方)和赤道非洲的大湖(坦噶尼喀湖、艾伯特湖、爱德华湖,最终还有最大的维多利亚湖),此外还改变了河流系统和排水模式,使其朝北流向埃及和地中海。然而直到这个时候,现今我们所熟知的尼罗河还未出现。尼罗河前身的几条水流在前往地中海的过程中通过埃及,并在埃及的土地上开辟出了自己的河道,但这些河道并不是我们今天能用的河道。这些早期的尼罗河有时来自赤道非洲。有时候,在极度干旱的天气里,赤道非洲与中非水流的连接被切断。尼罗河偶尔会完全干涸,这使得埃及成为一片无生命的沙漠。大约在80万年前到70万年前,非洲变得湿润,来自埃塞俄比亚的水再次冲刷了埃及,把尼罗河变成了一条水量充沛但变幻莫测的大河。然后在大约12 500年前,非洲再次变得湿润,其他湖泊的水纷纷汇入维多利亚湖,导致维多利亚湖的湖水溢出并向北倾泻,形成了白尼罗河。白尼罗河在喀土穆与青尼罗河汇合,很快便成为埃及赖以生存的尼罗河干流。

澎湃汹涌的河流是大自然中的危险力量。洪水通常是变幻莫测的。居住在洪泛区的人们面临着风险。大规模的洪水会摧毁庄稼和村庄。然而,缺乏水流又会导致收成不足并引发饥荒。但是,我们今天通常所谓的文明,最初就诞生在这些河流谷地,这类地方是最早期的复杂社会的诞生地。自然而然,这些区域也成了考古学考察的热点,因为它们让历史学家、考古学家、人类学家和其他专家得以深入了解人类如何变得繁盛并成为地球上的主导物种。居住在底格里斯河—幼发拉底河、印度河和尼罗河的三大洪泛区的人们带头创建了世界上最初的以城市为基础、具有等级制度的复杂社会。大约在7 000年前至5 000年前,复杂的大型文化破茧而出。我们对印度河流域的哈拉帕文化知之甚少,因为其早期遗迹总被每年的洪水泛滥和新产生的定居点掩盖。不同的是,美索不达米亚和埃及则为人所知。尽管这两个先进文化中心的历史具有显著的相似性,但它们的区别却更明显。其中的许多差异不足为奇,均源自当地人试图控制的河流。

现代的尼罗河是一条非常慷慨和富饶的河流,特别是与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相比。人们极易预测它的洪水。洪水会在农作物生长最需要用水的时候来临,让人几乎不需要水利工程。尼罗河一年一度的洪水泛滥在夏季末期达到峰值。当埃及农民准备播种庄稼的时候,土壤得到富含泥沙的洪水的滋养。洪水退回尼罗河的主河道后,农民只需要撒播种子,然后让家畜踩在上面即可。

与之相比,美索不达米亚的农耕者面临的困难要大得多。当然,最为棘手的问题,是他们需要精心安排,以控制肆虐的洪水。由于底格里斯河—幼发拉底河流域的洪水出现在每年农作物生长的最旺季节,农学家不得不创建了一套灌溉系统。这套系统既能保护正在生长的庄稼,也能在洪水退去后提供水源。首先,人们需要加高河堤以确保水不会溢出至田地并破坏庄稼。此外,美索不达米亚的农学家设计了一套复杂的灌渠,以便在幼发拉底河水位较低但土地最需要用水时抽取河水。而且,幼发拉底河的水并不会像尼罗河的水那样轻易地返回主河道。这导致美索不达米亚三角洲的低洼地有盐渍化和不再适合耕种的风险。

希罗多德自己注意到了尼罗河水是多么慷慨。他在评价时无疑有所夸张:“现在,必须承认,他们[尼罗河三角洲的居民]比世界上任何其他人,包括埃及其他地区的人,更容易获得土地的馈赠,因为他们不需要用犁翻土,不需要使用锄头,也不需要做其他所有人为了收获粮食而必须干的工作。农夫只需等到河水自行流经田地并退回河床,然后在这些土地上播种。播种后,把猪赶到地里,接下来他只需要等待收获就可以了。”

埃及人也对他们强大的生命之河赞不绝口。大约4 500年前,在一个金字塔上刻着的文字中,一位埃及诗人这样惊叹道:

那些见到尼罗河洪水的人会颤抖。

田地欢笑,河岸被淹没。

人们神采奕奕,诸神的心中也充满喜悦。

几个世纪后,另一位诗人也赞美了这条河:

赞美你,尼罗河,你从地里涌出,滋养居住在埃及的人们。

你给那些远离水源的荒漠带来了饮水,这是天赐的甘露。

尼罗河还带来了另一个不可估量的好处。它将从地中海到现今阿斯旺第一瀑布的这片土地统一成了一个整体。在这片土地上,水向北流动,而风则相反。船员们可以在向南行驶时张开风帆,迎接来自地中海的微风。而向北行驶时,船只需顺流而行。然而,统一来之不易,不是一蹴而就的。它是通过艰难的斗争实现的。人们至今仍然对这些斗争所知甚少。

尼罗河将埃及分为两部分。埃及的南半部分称为上埃及,因为它包含了埃及境内尼罗河的上游水域。其中有一块狭窄的洪泛区。洪泛区的两侧是丘陵和山脉。其可耕种的土地沿着南北方向延伸了很长,但宽度从未超过河岸东西两侧10英里。在现今开罗的位置,也就是埃及政治中心所在,尼罗河分流了。时至今日,尼罗河有两大分支,一条支流汇入达米埃塔,另一条支流汇入罗塞塔。在法老时代,通往地中海的分支更多。开罗以北,也就是所谓的下埃及,有一块大型的三角洲区域,其最宽处从东到西近200英里。几千年来,下埃及一直是该国的粮仓,经常为整个东地中海地区提供重要的食物。

今天的尼罗河已被大规模水利工程所驯服。它成了一条悠悠流淌的河流。在人们肉眼可见的范围内,几乎没有波涛。埃及境内唯一的瀑布在阿斯旺,水流已不再汹涌翻腾、咝咝作响和四处喷溅。上述的那些自然现象只有在尼罗河居于高水位状态下,洪水冲击主河道内巨大的岩石时才发生。在阿斯旺以南的高坝切断了第一瀑布的水源之前,游客会在洪水季节涌向阿斯旺,以目睹这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后来,外国商人还在瀑布处建造了“古老瀑布酒店”(Old Cataract Hotel),以确保度假者和游客能看到这一自然奇观。即使在水流不再湍急的今天,这家酒店依然保持着20世纪初的魅力和便利设施。它仍然是想在混乱和动荡的世界中寻找到一个休憩之所的人们的至爱。

说到休憩,你如果想在喧闹的开罗找到宁静,那就乘坐尼罗河上的三角帆船。即使在开罗,尼罗河的水也并非那么蔚为壮观。河两岸的间距远远不及很多河流宽阔,如密西西比河。充满泥沙的河水也不能吸引人们去游泳。三角帆船看起来破旧,需要修理,几乎所有的船帆都有补丁。但熟练的船夫驾驶着它们。当你坐船从尼罗河的东岸悠悠地摆渡到西岸时,你会感受到历史的迷人之处。这里有传说中藏匿婴儿摩西、帮助摩西躲避法老怒火的那种芦荻。坐在船上,你还会穿过通往开罗大学的桥。在开罗大学,抗议者经常聚集,高声呼喊着,反对英国或埃及的政府官员。而当黄昏降临城市(速度快得惊人),开罗的灯光会在河面上闪烁,璀璨夺目。

人类在尼罗河谷居住的开端

人类在尼罗河谷居住的最早痕迹,可追溯至40万年前。这些痕迹主要出现在经过加工的片状石器上。这些石器暗示直立人——与现代人的前身同为人属——曾在这一地区居住。他们在穿过非洲大陆后,走向了欧亚非大陆的其他地方。遗憾的是,由于目前尚未找到骨骼化石,我们的证据完全依赖于这些石器的发现。至于现代人——智人——何时进入尼罗河流域,则尚未确定。迄今为止,已知的最早定居点距今约7 000年,这些定居点位于今天开罗西南方的法尤姆地区以及三角洲西部边缘的梅里姆德(Merimde)。这些早期人类是从哪里来的,这仍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一些学者认为,他们可能是在干旱时期从利比亚沙漠来到这里寻找生存资源的。另一些学者则认为他们来自东北方,即这些人是从西南亚经由西奈半岛迁徙到埃及的。

在新的环境中,智人很容易就适应了尼罗河的节奏。他们将可耕地划分为大小不同的可灌溉洼地,面积从1 000英亩到4万英亩不等,为每年的洪水泛滥期做准备。农民用简单的土墙分隔这些洼地,然后让洪水涌入。土地在洪水中浸泡40天到60天,新的淤泥层会形成。在此之后,农民才会拆除土墙,允许水流向下游的洼地或者退回尼罗河的干流。哈罗德·赫斯特(Harold Hurst)是一位英国水利工程师,也是最后一代见证了洪水将埃及农村淹没的人之一。他描述了洪水季:“在明媚的阳光和秋日温和的天气中,沙丘和金字塔映衬下的壮观景象尽收眼底。”除了村庄所在的土丘外,埃及的全部可耕地都被洪水淹没了。人们乘船从一个村庄转移到另一个村庄。

用来拦截每年尼罗河洪水的灌溉技术很简单。每个村庄通常在当地显贵的统领下,负责自己村庄的灌溉。这确实导致了村与村之间的竞争与不和,有时甚至演变成暴力冲突和世仇。直到大约5 000年前,中央政府才最终成立。中央政府负责储存第二年的粮食种子和在洪水水量不足时紧急供应食物。政府还需要维护水位计。这些水位计被放置在尼罗河上游的重点地段,以提示洪水到来的时间和洪水的规模。直到19世纪,一套真正的运河系统才出现。埃及的统治者——首先是19世纪上半叶的穆罕默德·阿里,然后是1882年占领埃及的英国人——建造了一系列水坝。这套系统取代了自法老时代以来基本保持不变的淹灌系统,不断地灌溉着土地。与古代只能一年一熟不同,永久灌溉系统使尼罗河的水资源全年可用,使埃及农民能够充分利用土壤和气候的优势,让庄稼一年两熟或三熟。然而,现代农民失去了源自埃塞俄比亚高原的洪水带来的新土壤沉积。因此,农民转而使用越来越多的化肥,以维持土地的肥力和高产。

古埃及人是最早从狩猎采集转向农业和畜牧业的群体之一,但他们并非首创者。他们很多种植和收获作物的技术要么来自世界上第一批定居农业者(通常被认为是西南亚的人),要么来自他们西边现今利比亚地区的人,这些人是由于全球持续干旱而被迫进入尼罗河流域的。依赖尼罗河洪水的农民只种植单一的冬季作物。他们的主要农作物有小麦、大麦、豆类(包括扁豆和鹰嘴豆)以及苜蓿(埃及三叶草)。农民还有葡萄园和其他果园,果园的土地是仅有的全年灌溉的土地。这些土地必须用墙隔开,以防洪水破坏树木和藤蔓,而且需要定期从井和水库中取水灌溉。埃及人也拥有家养动物,主要是牛、绵羊、山羊和猪。

虽然尼罗河的洪水在灌溉和土壤修复方面起了主要作用,但埃及农民还采用了一种简单的技术,以便在需要的时候将河流和运河的水引到土地上。在新王国的阿马尔那时代之后,大约在公元前1200年,埃及人发明了一种名为“桔槔”的简单装置。该装置利用杠杆原理,吊起一个装水的袋子,使农民能够在春季和夏季尼罗河水位较低时进行灌溉。桔槔使得农民能够种植冬季作物,如其他谷物和棉花。后来,在托勒密时代,农民不仅仅使用桔槔,还使用了以水牛为动力的水车(saqia)和阿基米德螺旋泵。因此,当尼罗河处于低水位时,他们也能更充分地用到水。埃及引以为豪的农业是以一年两熟、偶尔一年三熟的作物为基础的。直到法老时代结束,亚历山大大帝于公元前332年征服这个国家之后,这种农业才得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