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垒就的矮屋内,雕花木窗透着烛光,将斑驳书案上那方洇墨的砚台照得发亮。
芦花鸡在屋中来来回回,时而扇翅时而长鸣。
折腾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在周明注视的目光下,终于在墙角半倚着木桩沉睡。
只是刚入眠,它竟蹿腾到床榻下方的木格里,随便叼了件长衫,垫在屁股下方,头一歪闭着双瞳喙有垂涎。
周明凝神细看,愈发觉得这芦花鸡不同寻常。
多日相处下来,它似乎极通人性,此刻地上竟不见半点秽物。
“怪事。”
他暗自思忖:“家鸡饱食后向来难以自控,今夜它进食甚多,竟能憋住不泄,莫非是内丹起了效用?”
烛火在夜风中微微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土墙上。
韩翠翠靠在周明肩头,呼吸渐渐均匀。
他轻抚夫人的发丝,望着墙角那只安静的芦花鸡,也渐渐合上双眼。
寅时刚过,村中最后一缕夜雾散去。
打更人提着铜锣,佝偻着背在青石板路上缓缓走着。
沙哑的更声在寂静的村落里回荡:“天光如水,东升太平!”
周明伸了个懒腰,久违的酣睡让他浑身舒坦,这段时日不修炼,倒是难得清闲自在。
他重新点亮烛火,唤韩翠翠起身梳洗。
转身之际,忽见那只芦花鸡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蹲在脚边,既不打鸣也不扑腾,静得出奇。
他皱了皱眉,未及细想便推门而出。
那鸡竟亦步亦趋跟了出来,径自走到火田里,开始用爪子翻刨焦黑的泥土。
“去!”
周明挥手驱赶。
急忙上前查看火田里的银穗幼苗,却发现芦花鸡的爪子精准地避开了每一株嫩芽,只在植株间隙刨出一个小坑。
只见它蹲在坑上,排出一滩粪便。
周明挥手示意它离开,那鸡竟似通人性般,往左侧挪了两步。
仔细查看坑中,除寻常鸡粪外,并无内丹踪影。
周明心头一震:“莫非真炼化了?”
这结果正合他先前猜测,望着芦花鸡,他不禁思忖:“若任其发展,不知会成长到何种程度?”
更令他惊讶的是,那鸡竟用爪子将土坑重新填平,动作颇为熟练。
“往后你就叫彩云吧。”
周明话音方落,那芦花鸡竟似听懂人言,扑棱着翅膀蹭到他脚边,发出欢快的“咕咕”声。
“好个灵性的家伙!”
他朗声笑道。
韩翠翠闻声从灶房探出身来,鬓角还沾着些灶灰:“大清早的,官人怎的这般高兴?”
正说着,院门处突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两人相视一瞧,不知何人才浅夜刚至就上门。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外站着的正是昨夜借宿村中的贺福生。
这汉子身长六尺,络腮胡上还沾着晨露,却精神抖擞,周明拱手笑道:“难怪今晨推窗见喜鹊,原是贺兄大驾光临。”
“冒昧叨扰了。”
贺福生眉眼含笑,那和煦神色令人如沐春风。
周明侧身相迎,边掩门边笑道:“贺兄说这等见外话作甚?巧得很,我正打算今日去寻你呢。”
刚踏入院中,昨日剩下的麋鹿肉香便扑鼻而来,惹得贺福生喉头微动。
“正好一同用饭,边吃边叙。”
周明招呼道。
贺福生也不推辞,三人围坐木桌,大快朵颐起来。
待韩翠翠收拾完碗筷,周明沏了壶清茶,茶香氤氲间正欲提及夜枭之事,却被贺福生抢了先。
“明哥儿,这是你要我寻的物件。”
贺福生轻啜一口花茶,从怀中取出个青布包裹。
只见他指尖轻挑,将裹着的宣纸层层揭开,露出本泛黄的古籍。
他双手捧着递来,神色凝重,动作格外谨慎。
周明神色一凛,双手恭敬地接过古籍。
指腹触及书封,竟似抚过一层温润的油纸,他小心翼翼地翻开扉页,耳畔传来贺福生低沉的嗓音。
“实不相瞒,此乃家传功法,可惜在下资质驽钝,始终未能参透,实在愧对先祖,今日特携来与明哥儿共参。”
周明闻言指尖微顿:“这…祖传之物交予外人修习,恐怕……”
“明哥儿多虑了。”
贺福生正色道:“此功法在我手中徒然蒙尘,如今得遇明哥儿这般赤诚之人,正是先祖乐见的机缘。”
说到此处,贺福生似陷入追忆,神色间透出几分怅然。
他缓了缓,又展颜道。
“明哥儿不必多虑,这功法本就晦涩,若修习数日仍无所得,归还便是,届时我再为你另寻他法,至于酬劳之事,暂且不提,待日后再说。”
这番话推心置腹,字字恳切,令人无从质疑。
周明心中感念,不论功法真假,单是这先练后付的信任,在村里已是难得。
“多谢贺兄厚赐。”他郑重起身行礼。
贺福生连忙侧身避让,伸手扶住:“明哥儿这般客气,倒叫我难为情了!”
“贺兄稍坐。”
周明收好功法,转身去灶房取出备好的夜枭肉。
见他昨日所获如此丰厚,贺福生喜形于色,那夜枭的血肉、翎羽皆是值钱物事,更遑论内丹。
二人仔细称量核算,三只夜枭竟卖得一百四十余枚夜银。
若非缺了一颗内丹,价值几近两枚昼金。
“贺兄,不如将功法钱款一并结算。”
周明掂量着钱袋提议:“若练不成,再退还与你便是。”
贺福生略作思量,觉得此法甚妥。
几番推让后,最终以三十枚夜银成交,这番讨价还价,倒让周明又欠了份人情。
待贺福生挑着夜枭远去,周明掂着沉甸甸的钱袋,与韩翠翠相视而笑。
如今家中积蓄已达一百四十六枚夜银,在平遥村已算得上殷实人家,往后不必再为温饱发愁。
“夫人,我先去寻阿爷,晚些再上山。”
周明整了整衣襟道。
韩翠翠知他心中记挂着欠债之事,温声道。
“去吧,顺道买些安胎的丹药回来,任家的弓箭也该还了,莫耽误人家进山打猎。”
目送周明揣着银钱出门,她轻抚隆起的腹部。
春风拂过林梢,惊起几只飞鸟掠过村落上空的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