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番外:护妖道亲射贵朝官(四)妒女津(3)

兆凌挽着叶文,跑也似地朝着宫门去,早有忠心的张公公备好了车马,可阿凌刚要和文哥儿坐上去,徐本公公风风火火跑来告道:“圣上!可不得了了!叶孤鹤大人在协德殿西配殿门口跪候,他请求独对,他说他今天豁出去了,忠臣不怕死,您不去他就‘死谏’!”

兆凌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眼中含着倦意、带着不解,有些无辜茫然地瞧了徐本的国字脸:“徐老,老师他是为什么事儿来的?”

徐本正色道:“这老奴却不知道。只知道叶大人他很伤心的,眼睛是哭肿了的!”

“唉!文哥儿、张老,在这儿等我。”阿凌挥了挥手,示意徐公公先走:“徐老,走,咱上协德殿!”

兆凌一走到协德殿西配殿,就见叶孤鹤头顶着他写的手本跪在门外边哭。阿凌加快脚步三两步上去,出了两手想搀起孤鹤,这夫子却死命跪着,就是不起!“老师!快起来!跪在冷砖地上做什么呀,不怕硌得慌?起来…唉!阿凌拽不动你了!有事儿咱进去好好说说……”

叶孤鹤还有心不动,可见阿凌也跪在他眼前了,他心一软,脸一红赶紧立起身,兆凌就势挽了他的胳膊随进去,进了配殿,叶孤鹤又赶紧跪了地,极肃穆庄重地读进谏书道:“臣今泣血进谏吾皇,望圣上垂听,愿我主收心制情,勤劳国是,善保金躯,亲贤远侫……”

“老师…你到底想劝我什么呀?阿凌的性子你门清,你说吧…什么话我都听……”兆凌心里急于回家,压着焦躁之心应对孤鹤道:“但你先起来,坐我身旁才能说。”

孤鹤叹了一声,瞧上兆凌的瘦脸,一时他那眼里的疼惜之意是藏也藏不住了,他上前了几步,先扶兆凌在龙位上坐了,自己坐在他左侧大臣的席位,才沉着声说道:“阿凌呐,老师听人说你又吐了血,我是实在心疼,过来拉你一把呀!阿凌,老师原没敢想着送死,是吓唬你的!我怕劝不住你,你不肯来!凌儿啊…老师作为你的老师,可有几句话非得告诉你不可呀!”

阿凌想也没想,脱口道:“老师…您快点说…凌儿急着回家有要紧事啊!”

“我说的就是这事儿!阿凌…皇上…皇上啊!您自打被公推为帝的那天,天下已经认您为帝皇!有没有年号根本不重要!皇上…不…徒儿…就算你不为帝,你也不能总把心思放在过往恩义和儿女私情上头…阿凌呐!那有能耐的人,别管他成就大小,都得先放下私心杂念,就是要狠下心来,秉正办事,为老百姓干活谋福,可不能像你似的,整天心里头只想着自己人…现在,有那好事的把你画的美人图印到画册上,百姓现在说什么的都有啊!自有那看不透的去说你好,把你画的像买了供着,说什么比梁祝庙还灵,保人家夫妻和美呢;也自有那说你宠妻轻国要重蹈前人覆辙的。老师不管人家说你什么…阿凌呐,你要干公事,就得学人家海青天!阿凌!人家海青天为了他不认识的老百姓,干了多少大事,帮人家解决了多少难题啊!人家为了这个,得罪自个儿的恩人、得罪了自个儿的上司、断掉了自个儿的朋友、痛骂当朝的昏君、为了不认识的百姓,他得罪权贵,不惜蹲了大狱、吃糠咽菜,一辈子连肉都没吃上两顿……”

“唉!可阿凌不喜欢海青天!我就是不认同他…老师…凌儿觉得,海青天活着没趣。我一天也不想像他那样活着!他忙公事去了,丢下家里娘子受尽辛苦,他却只听他老娘的迂腐之言,把妻子前后休了好几位;他每日伴着老娘歇,抛下妻子去守空房;他上书去骂昏君,先把家人藏到偏僻远地,却不听李神医的话,放任他有孕的夫人到长路上去奔波,害她娘子怀了孩子一尸两命;还有他的传闻呢!听说他的五岁娇女因饿得受不了,接了他家仆僮男子给的一个饼,被他训斥,活活饿了七天而死…他是个青天,死后都做了神仙,可他就是神仙了…他不是个人!老师!您别劝我了!我是凡夫俗子,就是死了也干不上城隍神仙…我压根就不稀罕!老师,一个人活着,总得有些放不下的东西…我现在是满心长草,一刻也留不得了…老师!师母也给桑日人掳了,您就不想她?我和您交个实底……”兆凌那双眼虽还是极认真的看向孤鹤,可人已站起身离了龙位:“老师,您也别怕!您满腹经纶,堂堂状元,您才四十多岁,将来辅佐的人里头自会出现圣主明君!我只要救回惜花哥和我姐,最好…唉!反正啊…我一刻也不想在宫里多呆!但是——老师,您信着我!我是你学生,对老百姓,我不会昧良心的…我对谁都不会昧良心的!您要真疼我呀…您带着那勤劳国事的众家大人们一起,替我好好留心那正事儿…我先回家去问我娘子音信儿,要是问不着,还得上远些去找呢!你放心,最多十天我一定回来,死活都给你们留个交待!老师!您也别学海青天,要多吃点,别不舍得吃肉,瞧你也瘦了!你那上书给我,我没事对着练练字儿……”

孤鹤疾步上前,拉了他的米白色袍子的衣角,劝道:“阿凌……你那身子别上那远地方去晃悠…你底子就差,现在又中了那毒…你奔不得远道的……”

“老师…你若不想我死,就放开…我…我是去治病去呢…和你说实话…我人在这,那魂儿早不在了,我得走……”

兆凌抛了孤鹤疾步上了宫车回家,奔了多时才到西郊,刘太夫人见他扶病亲来,又深有触动,阿凌挽了岳母的手,先又细细问了一回起居,快步进内,没及坐下呢,就问道:“娘!小鸳她可回来过了?她给您留了什么话?唉!云开子!我当她是稳重人,谁知她竟骗鸳儿去了那名参园!唉!也不知如今走到哪儿了…您是不知道!她去那园子,必过水道妒女津!我今天才接了奏告,说昨儿那河上翻了船!好在那渡客名单上没有她。你说…就算没有她,我能不急吗?!”

“凌儿啊!你是不知道!五天前的下午,她由那云开子道长的徒儿冷屏用观里的车马送回来了。可回来她就魔怔了!你们府里她存的体己,已给她全部翻了出来。大公主给的玉镇纸等二十多样宝贝,全给她卖掉了!她先上了趟街,对我说是去当铺,可回来她就更疯了!她揣着这一大包真金白银,对我吩咐了许多话,然后转身就走,说要去名参园‘捐金’买药啊!”

她和我细说道:“如今可好了!那李荫国师贪财可能是假,人家是个清官!他悬下私榜,明贴在大街上!他说呀,发动龙都百姓不论身份各去捐钱,所捐的钱由他一一载明,然后敬献给圣上作军费去打桑日人!作为报酬,这些捐金民众可以按金额大小挑选名参园富余的人参和其他珍贵药材呀!我得快走,那千年白参珍贵之极,如今我凑了五百两金子,连一面之缘的李开方大官人我也去借了,娘!那流光将军和流云大人我却不好去出面,一来我和他俩隔几层,不好相见,二来,我也怕漏了风儿……可…五百两金子还是拔不到头筹的,唉!您看能不能把我爹封棋圣的中华棋圣令拿出来,少说也可值五十金……”

“我知道…凌儿…小鸳是为了你啊…当年,你岳父也是这样为了我凑金银找妙药的…阿凌呐!你岳父…人不在了,棋圣令也没什么用,为了你们俩,老身倾家荡产都情愿!她趁夜走了,老身在她临走时,给她拿了我的压箱底的钱,大概有个百来金吧……没事儿…凌儿……只要你能好,为娘恨不得把房子和地……”

“娘…娘啊!你们糊涂啊!你们拿了所有家底,却焉知这李荫会不会把真的宝参给你啊!再说了…林道长的师父去世了那么多年,他只是在书上说千年白参可以替代双头参,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呢…为了个传言…唉!”阿凌复又极关切地看了老夫人一眼,道:“娘!你自个儿保重,让小蝶多护着你!你俩得空就去大道长那儿替我瞧一眼黯儿,我呀…我得先喝碗白粥,什么别的也不要,我吃不下…吃完我就找她去…文哥儿!你骑快马回宫里,把流光找来,让他把流云哥的官印也带上。李荫也不知贴了几天榜,为何朝廷非但没有接到他筹的一文钱,也没有见他的奏报呢?我怀疑妒女津翻船和李荫的榜文有什么联系,要顺便去弄个明白。文哥儿,换了阿光来,你就留在宫里。不是我撇了你,这是要紧事!老师他们有什么事,你尽快传信告诉我。阿诗,你比他们几个大,又比他们稳重,家里的事务,就交给你主理了。诗哥儿,唉!这一大家子人,你要守好了呀!”

老夫人做了一碗粥给阿凌喝了,里头着意放了些料儿,阿凌吃了身子暖了些,心也暖了些,老夫人慈爱地瞧定了阿凌,又从头到脚细细查了他一遍,无限温柔地嘱咐他道:“凌儿啊,娘和你实说,我本准备再等一两日就去寻她,所以一早做了好些点心果子备着,你既铁了心要去,一会儿全给了你。有这么些呢,我放这个桃色的小包袱里,你拿着,你一起的纵有个三四个人,这些天也夠吃了。路上的盘缠,待会儿我给张公公,唉!你这公子哥儿,你哪儿会当家呀!路上吃喝你只听张老的!可不许沾酒!你这药…这老身也没那么清楚呀…你自个儿带了么?平素里你用的,我给你拿上放这个朱色小小盒子里,你自己贴身拿着,小心着点儿!我这就再去给你拿些厚衣袍什么的,阿凌呐,这乱穿衣的天儿,你这么大个人,得照顾好自个儿!你惜花哥给你的雪狐宝裘,你也带上!你呀…家人都不在,在那天家的去处,可有谁疼着你啊!”

“娘…”兆凌的眼眶湿润了,“您别这么疼着我…我连您的外孙都给害了…又没在您身边好好孝顺您!如今小鸳也给弄丢了…我…对你不住!”他抬手狠抹了一把泪,扬了脸强笑,可那泪,说着说着却又滚落下来,如珠断线,颗颗零落:“你也不用惦着我。太妃娘娘挺照应我的,那张老、徐老他们都好,文哥儿一直照顾着我呢!凌儿我…我其实…娘,你们赶紧别来…我连一刻也不想在那儿呆…我是没法子……待我去把鸳儿找回来,然后…我和她我俩…娘…我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如今你们把家底全押在我身上,可我…我造的孽可大了…我是到死也舍不得她…舍不得你们…可我若不舍,就怕把你们全给害了…娘…我俩……您说…我怎么办呢?!”

“我就不信…阿凌呐,你俩不能散!船到桥头自然直,娘说的,你俩铁定不能散!那云开子道长和小鸳也说过的,你俩是天缘,绝对不会散!”

一时流光跑了来,也喝了一碗粥,他却又吃了一大顿,这才拿了流云的印出来:“我没敢管他明着要,给他留的条子。他的官印是命根子,我是偷出来的。这个文书…凌哥哥,这是他的官凭,还有这个玄铁壶…这是显达医师给你带上的,他说这里面装的叫百珍补气茶,效用抵于五十年的人参…可怜他跑得好辛苦才赶上我,说一定让你带上,每日都要用这壶盖喝三杯,一顿都不要少!”

“全拿上吧…我这是又欠了好些恩情…阿章,万一你鸳姐姐回家,你赶紧飞鸽传书告诉我!走吧,阿光、张老…赶紧的!咱们先去妒女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