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背着苏影,如同背负着一座即将熄灭的冰山。晏采薇那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还在狭窄、血腥的地牢甬道里回荡:“我乃圣女晏清漪!以圣女令,命尔等止步!违令者,宗规噬魂!”
时间仿佛被这声宣告短暂冻结。扑上来的百骸宗弟子动作猛地一滞,脸上混杂着极度的震惊与根深蒂固的恐惧。那枚被她高举过头顶的令牌,不过巴掌大小,由一种奇异的、内里流淌着暗金色液体的白骨雕成,此刻正散发出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威严清光,如同黑暗中睁开的冰冷神眸,瞬间压过了墙壁骨灯摇曳的惨绿磷火。
林默甚至能听到追兵粗重呼吸的停顿,以及兵器因主人心神剧震而发出的细微嗡鸣。这是唯一的机会!
“走!”晏采薇——或者说,晏清漪——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没有回头,纤细的背影在清冷圣光的映衬下,竟显出一种玉石俱焚的孤绝。她反手拔下头上那根不起眼的枯藤发簪,猛地刺向自己心口!一滴心头精血瞬间没入白骨令牌,那清冷的光华骤然暴涨,化作一道半圆形的光幕,如同叹息之壁,横亘在追兵与林默之间!
“圣女!你…你竟敢…”一名长老气急败坏的咆哮被光幕阻隔,变得模糊扭曲。
林默喉头滚动,一股腥甜涌上,被他强行咽下。没有一丝犹豫,他脚下灌注了残存的所有力量,蚀灵蚰蜒道基疯狂压榨出最后一丝阴寒死气,整个人化作一道贴着地面的血色残影,朝着甬道尽头那唯一透着污浊微光的出口亡命冲去!身后,光幕剧烈震荡,晏清漪痛苦的闷哼与追兵狂怒的攻击撞击声交织在一起,越来越远,越来越弱。
冲出地牢出口的刹那,污秽血月冰冷粘稠的光线如同兜头浇下的冰水。悬颅城东区的死寂被彻底打破,整个百骸宗如同被捅破的马蜂窝,刺耳的骨哨尖鸣划破长空,无数道森然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升腾而起,带着冰冷的杀机,锁定了林默这唯一的逃窜目标!
“叛贼休走!”
“亵渎禁地,罪该万死!”
数道灰白色的骨矛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从不同角度攒射而至,封死了林默所有闪避的空间!更有无形的精神穿刺如同毒针,狠狠扎向他的识海!
避无可避!林默眼中凶光爆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咆哮。他猛地侧身,将背上苏影牢牢护住,布满暗沉骨鳞的右臂筋肉坟起,灰黑色的死气如同燃烧的火焰般缠绕其上,带着一股惨烈决绝的气势,不闪不避,朝着射向苏影后背的那几支骨矛悍然横扫!
轰!咔嚓嚓!
骨矛与骨鳞臂甲猛烈碰撞!刺耳的碎裂声爆响!灌注了筑基修士灵力的骨矛寸寸断裂、崩飞!狂暴的反震之力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默右臂上,瞬间传递至全身!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右臂骨鳞下传出的、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鲜血再也压制不住,从他口鼻中狂喷而出,星星点点溅落在苏影冰冷苍白的侧脸上。
更多的攻击接踵而至!林默身形踉跄,仅凭一股不屈的意志和左臂死死护住背上的苏影,在骨矛、阴风爪影、毒雾的间隙中亡命穿梭、翻滚。每一次格挡,每一次闪避,都让右臂的伤势雪上加霜,骨鳞碎裂剥落,露出下面血肉模糊、骨骼扭曲的惨状。他的视野阵阵发黑,蚀灵蚰蜒道基在超负荷的压榨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丹田处如同被无数冰针反复穿刺。
就在他即将被一道撕裂地面的惨白骨刃拦腰斩断的瞬间,百骸宗深处,那座如同巨兽獠牙般耸立的“砺骨殿”,方向猛地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隆——!!!
并非爆炸,而是某种庞大、精密结构彻底崩塌瓦解的恐怖轰鸣!大地剧烈震颤!一道粗大无比、混杂着浓郁死气、怨念和破碎灵光的灰黑色气柱,混杂着无数惨白碎骨,如同火山喷发般从砺骨殿的废墟中冲天而起,直贯污秽血月的天穹!那气柱扭曲着,隐约可见一条巨大骨龙崩溃消散前的最后残影,发出无声的、充满怨毒的咆哮!
百骸宗的护山大阵核心——砺骨殿,连同它勾连的万骨噬魂阵,在林默亡命一击的反噬和后续长老们的疯狂追剿下,彻底崩毁了!
恐怖的灵力乱流如同海啸般席卷开来!悬颅城东区瞬间陷入一片混乱!建筑摇晃,骨屑纷飞,维持秩序的阵法光芒明灭不定,无数低级弟子被这股狂暴的能量乱流掀飞,惨叫声此起彼伏!追击林默的攻势为之一滞,那些锁定他的强大气息也出现了瞬间的混乱和惊怒!
“宗门大阵!”
“砺骨殿毁了?!”
“抓住他!碎尸万段!!”
混乱,是逃亡者最好的掩护!林默咬碎了舌尖,用极致的疼痛刺激着即将溃散的意识,借着这毁灭性的能量风暴卷起的漫天骨尘和灵力乱流,如同一条滑入深水的鱼,猛地撞破旁边一栋低矮骨屋的墙壁,冲入一片倒塌的废墟阴影中,暂时脱离了最直接的追杀视线。
背上的苏影,气息微弱得几乎已经消失。她冰冷的脸颊贴着他的颈侧,那点微弱的呼吸拂过皮肤,比蛛丝还要脆弱。
“撑住…苏影…给我撑住!”林默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断壁残垣,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疼痛。右臂软软垂下,彻底废了,钻心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他颤抖着,用唯一还能动的左手,极其艰难地从破烂的衣襟内袋里,摸出那枚一直紧贴胸口的、刻着“血债需偿。勿寻。”的染血骨片。
骨片的冰冷和粗糙的触感,像是一剂强心针,狠狠刺入他濒临崩溃的神魂。
他低下头,看着苏影紧闭的双眼,苍白如纸的唇。没有任何犹豫,他猛地低头,狠狠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剧痛!
一股滚烫的、带着浓郁生机和本源力量的精血,瞬间涌满口腔,带着浓烈的铁锈味和一丝奇异的、属于蚀灵蚰蜒道基的阴冷气息。他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俯下身,将自己的唇,印上苏影那冰冷、毫无血色的唇瓣。
舌尖撬开她紧抿的牙关,那口滚烫的、蕴含着他生命本源和蚀灵蚰蜒庞大阴元精华的精血,被他以口相渡,缓缓地、一点一点地送入苏影冰冷的口中。
精血入喉的刹那,苏影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左脸上那道贯穿大半脸颊、一直黯淡死寂的狰狞疤痕,如同沉睡的毒蛇被惊醒,猛地搏动了一次!暗红的色泽瞬间加深,仿佛有熔岩在疤痕深处流淌,散发出微弱却炽热的光。她原本微弱到近乎消失的气息,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柴,极其艰难地、微弱地,向上跳动了一丝。
林默抬起头,唇边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他看着苏影脸上那道搏动了一瞬又迅速归于黯淡的疤痕,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希冀。足够了!只要有一丝气息,就够了!
他猛地将苏影的身体往上托了托,用仅存的左臂和肩膀的力量死死固定住她。然后,他低下头,用牙齿咬住那枚染血的骨片,将其重新死死按回胸口。那冰冷的触感和锋利的边缘,再次给予他支撑下去的力量。
他最后看了一眼百骸宗方向冲天而起的混乱灵光、倒塌的建筑和隐约传来的咆哮,眼中只剩下刻骨的冰冷。随即,他转身,背着苏影,一步踏入了悬颅城外那更加广阔、也更加未知、弥漫着永恒血腥与腐烂气息的黑暗荒野。
逃亡的路,是血肉铺就的绝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