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镜子里的新娘要出嫁

这事儿,邪乎劲儿全在村东头老赵家那面半人高的破穿衣镜里。

老赵家前些年走了背运,儿子娶亲那天,新娘子刚下轿,还没拜堂呢,突然就捂着心口倒下了,红盖头都没掀开,人就没了。喜事变丧事,那顶花轿和陪嫁的物件儿,都成了晦气东西,堆在老赵家后院柴房里落灰。其中就有这面用红漆木框镶着的穿衣镜,镜面水银有些剥落,照人有点模糊。

后来老赵家搬走了,房子空着。村里胆大的半大孩子,偶尔溜进去“探险”。不知谁把那面晦气的镜子从柴房拖了出来,靠在了堂屋那面还算完好的土墙上。

那天下午,我和几个皮小子也溜了进去。堂屋里空空荡荡,积着厚厚的灰,只有那面蒙尘的穿衣镜,歪歪斜斜地靠在墙上,像个沉默的幽灵。二蛋胆子最大,嬉笑着凑到镜子前做鬼脸。镜子里的影像模糊晃动,带着水银斑驳的暗影。

“嘿,你们看!”二蛋突然指着镜子叫起来,声音带着点惊奇,“镜子里…镜子里好像有个红影子?”

我们几个呼啦一下全凑了过去,挤在镜子前。镜面确实模糊,映出我们几个灰头土脸的小脑袋。但就在我们影像的后面,那模糊的、布满灰尘和水银斑点的背景里,似乎…真的有一抹极其暗淡的红色?像是一件衣服的衣角?

“哪呢哪呢?”狗剩使劲往前挤。

“看后面!墙角那边!”二蛋指着镜子里我们影像身后的位置。

我们都努力睁大眼睛去看。光线昏暗,镜子又旧,看得不甚真切。但那抹红色,似乎…越来越清晰?而且,它好像在动?像被风吹着,轻轻飘荡?

一股莫名的寒意悄悄爬上我的脊背。我想起奶奶说过,有些东西,镜子能照出来,人眼却看不见。

“别…别看了吧…”我小声说,想拉他们走,“这镜子邪性…”

“怕啥!”二蛋满不在乎,反而更来劲了,对着镜子大声喊:“喂!镜子里的新娘子!出来让俺们看看呗!穿红衣裳好看不?”

他话音刚落——

镜子里,我们几个模糊的影像猛地晃动了一下!紧接着,那抹原本在角落的红色,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瞬间在模糊的镜面背景里晕染开来,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刺眼!

那是一件真正的大红嫁衣!金线绣着繁复的凤凰牡丹!嫁衣穿在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身上!她头上盖着同样鲜红的、坠着流苏的盖头!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镜子里,站在我们模糊影像的身后!明明隔着镜面,却仿佛与我们同处一室!一股冰冷、陈旧、混合着淡淡脂粉和木头霉味的阴气,透过冰凉的镜面,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瞬间弥漫了整个空荡的堂屋!

我们几个全都僵住了!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浑身汗毛倒竖!二蛋脸上的嬉笑瞬间凝固,变成了极致的惊恐!

“新…新娘子…”狗剩牙齿咯咯作响,指着镜子,吓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镜子里那个盖着红盖头的新娘身影,竟然…开始缓缓地抬起了手!一只涂着鲜红蔻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从宽大的红袖中伸了出来!那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优雅和诡异,朝着镜面…也就是朝着我们这边…伸了过来!

她的目标,似乎是离镜子最近的二蛋!

二蛋吓得魂飞魄散,“嗷”一嗓子怪叫,转身就想跑!可他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镜子里那只苍白染血的手,一点点穿透模糊的镜面,仿佛要突破某种界限,朝着他的脸抓来!那鲜红的指甲,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妖异的光!

“救命啊——!”我们几个终于反应过来,发出凄厉的尖叫,连滚带爬地朝门口冲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一群讨债鬼!滚开!”

一声苍老却中气十足的怒喝在门口炸响!奶奶的身影如同门神般堵在那里,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抄起了倚在门边的一把锈迹斑斑、沾满泥巴的旧铁锹!

她根本不管我们几个吓得屁滚尿流的小崽子,浑浊的眼睛死死锁定那面诡异的镜子!镜子里,那只苍白的手已经有大半个“伸”出了镜面,离吓傻的二蛋的脸只有不到半尺!红盖头下,似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充满怨毒和渴望的叹息!

“死了都不安生!还想拉活人拜堂?!”奶奶怒骂着,动作却快得惊人!她抡起那把沉重的旧铁锹,根本没去管那只伸出来的鬼手,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镜面旁边那红漆斑驳的木框狠狠砸了下去!

咔嚓!哗啦——!!!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

沉重的铁锹头结结实实砸在镜框上!那本就有些腐朽的红漆木框瞬间四分五裂!镜面失去了支撑,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如同破碎的冰面,哗啦一声彻底爆裂开来!无数大小不一的、带着水银斑点的玻璃碎片,如同炸开的冰雹,朝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啊——!”

镜子里,传出一声凄厉到扭曲、充满了无尽痛苦和绝望的尖啸!那只已经探出大半、即将抓住二蛋的苍白鬼手,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灼烧,瞬间冒起一股浓烈的、带着焦臭味的黑烟!它剧烈地抽搐、扭曲,然后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拽了回去,消失在漫天飞舞的玻璃碎片和翻腾的黑烟之中!

那刺眼的红嫁衣身影,也在镜面破碎的瞬间,如同被打碎的倒影,剧烈地扭曲、溃散,连同那声凄厉的尖啸,一同湮灭在爆裂的巨响和弥漫的烟尘里!

巨大的冲击力甚至把靠墙的镜子碎片连同碎木框都震飞了,露出后面斑驳的土墙。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焦臭、陈腐脂粉和木头霉烂的恶臭,在堂屋里弥漫开来。

我们几个小子被飞溅的碎片吓得抱头鼠窜,好在离得稍远,没被伤着。二蛋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裤裆湿了一片,脸色惨白如纸,呆呆地看着那一地狼藉。

奶奶拄着铁锹,胸口微微起伏,浑浊的眼睛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满地闪烁的玻璃碴子和破碎的木框。那股翻腾的黑烟正在快速消散。

“呸!”她啐了一口,对着那堆碎片骂道,“一个没拜堂的孤魂,也敢在破镜子里作妖!还想拉活人配阴婚?做你的春秋大梦!老娘让你连镜子都没得照!”

她丢下铁锹,走到墙角,抓起一把散落的稻草和破布,又捡起几块大的碎镜片,用破布裹了,再用稻草捆扎结实。动作麻利,像是在打包一个危险的炸药。

“去,弄点干柴来!”奶奶命令还瘫在地上的二蛋。二蛋吓得一哆嗦,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很快抱了一小捆干树枝回来。

奶奶在院子中央的空地上堆起柴火,把那捆得严严实实的碎镜包袱放在上面,划了根火柴丢了进去。

火焰很快燃起,舔舐着稻草和破布。里面包裹的碎镜片在高温下发出“噼啪”的轻微爆响,仿佛还有极其微弱的、不甘的呜咽从火中传出,随即被火焰吞噬。

火光映照着奶奶那张沟壑纵横的脸,显得异常冷硬。她看着火焰,低声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那早已消散的魂灵听:

“…尘归尘,土归土。你那没拜完的堂,下辈子找个好人家…别再惦记这破镜子了。”

火焰熊熊燃烧,将那面招邪的镜子和附着其上的怨念,彻底化为了灰烬。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灰和焦糊的味道,冲散了那股阴冷的邪气。

我们几个惊魂未定地看着,直到火焰熄灭,只剩下一小堆温热的灰烬。

奶奶用铁锹把灰烬深深埋进土里,踩实了。她这才回头看向我们几个,尤其是尿了裤子的二蛋,眼神严厉得像刀子:

“以后还敢不敢乱钻空屋子?还敢不敢对着晦气镜子乱喊乱叫?!再不长记性,下回被拉进去拜堂的,就是你们自己!”

我们几个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后背的冷汗还没干。

后来听说,老赵家那个没进门就死了的新娘子,是突发心症。她至死,都没能掀开自己的红盖头,没能拜完那堂期待已久的花烛。

一面残留着她不甘和怨念的穿衣镜,差点成了勾魂索命的陷阱。

而奶奶那把沾满泥巴的旧铁锹,砸碎的不仅是一面镜子,更是一个困在“未完成”婚礼中、徘徊不去的孤魂最后的执念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