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哭丧棒引来的“喜客”

这事儿,透着股说不出的邪乎劲儿,就发生在村西头老光棍王麻子的葬礼上。

王麻子活着时候是个赌鬼,欠了一屁股债,最后喝多了掉臭水沟里淹死了,连个摔盆打幡的后人都没有。村里人嫌晦气,草草给他钉了口薄皮棺材,停在他那间四处漏风的破屋里。请不起正经道士,就找了村里嗓门最大的赵寡妇来哭丧。

赵寡妇哭丧,那是真“哭”丧。手里攥着一根用白纸缠裹、粘着纸穗子的柳木棍——就是哭丧棒,一边扯着嗓子干嚎,一边把那哭丧棒在地上杵得“梆梆”响,震得棺材板上的灰都簌簌往下掉。

“我那苦命的王大哥哎——你咋就这么走了哎——留下这破屋烂瓦可咋整哎——”赵寡妇哭得抑扬顿挫,就是没半滴眼泪,手里的哭丧棒杵得更起劲了,“梆!梆!梆!”

那声音,在空荡荡、阴森森的破屋里回荡,听得人心里发毛。

奶奶作为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也被请去帮着照应。她皱着眉,看着赵寡妇把那哭丧棒在地上死命地杵,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她低声对旁边管事的说:“…轻点杵,这棒子沾了丧气,杵狠了,怕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管事的只当老太太迷信,敷衍地“嗯”了两声,没当回事。赵寡妇哭得更卖力,哭丧棒杵得更响了。

天黑透了,帮忙的人渐渐散了,只留下两个胆子大的后生守灵。奶奶本来要带我回家,走到半路,忽然停下脚步,侧着耳朵听。远处王麻子家那破屋方向,风里似乎隐约传来几声…不太对劲的呜咽?不是赵寡妇那种干嚎,倒像是…像是女人在低低地、压抑地啜泣?

奶奶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坏了!”她低骂一声,拉着我就往回赶!

等我们深一脚浅一脚赶回王麻子那破屋时,守灵的两个后生正脸色煞白地缩在门口,浑身抖得像筛糠,指着屋里,话都说不利索:“…鬼…有鬼…穿红衣裳的…”

奶奶一把推开他们,跨进门槛。

屋里的景象,让我瞬间头皮炸裂,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昏暗的煤油灯光下,那口薄皮棺材依旧停在屋子中央。棺材头前,赵寡妇那根白纸糊的哭丧棒,不知被谁捡了起来,此刻正被一个“人”握在手里!

那“人”背对着门口,穿着一身极其刺眼的大红衣裳!不是嫁衣,更像是…像是那种年画里唱戏穿的、颜色俗艳到扎眼的宽袖戏服!她的头发很长,乌黑油亮,梳着一个古怪的、插着朵大红纸花的发髻。

她正用那根哭丧棒,一下,一下,轻轻地、极其温柔地敲打着棺材盖!发出“笃…笃…笃…”的轻响。那声音,跟赵寡妇那“梆梆”的狠劲完全不同,轻柔得像是在哄睡婴儿!

更诡异的是,她一边轻轻敲着棺材,一边用极其婉转、带着浓重戏腔的调子,哼唱着:

“…郎君呀…莫贪那…黄泉路远…”

“…且随奴家…赴那…温柔乡…”

声音又娇又媚,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甜腻,在这停着死人的破屋里回荡,却让人感觉不到半点暖意,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阴森和毛骨悚然!

那两个守灵的后生,就是被这声音和这身红得瘆人的背影吓破了胆!

“哪来的妖孽!敢在死人头上唱戏?!”奶奶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瞬间打破了那诡异的哼唱!

那红衣“女人”的哼唱戛然而止。她敲打棺材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转过了身。

看到那张脸的瞬间,我差点尖叫出声!

那是一张涂抹着厚厚白粉、画着鲜红胭脂和漆黑眉毛的…戏子脸!白得像纸,红得像血,黑得像墨!可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嘴角却向上弯成一个极其僵硬、极其诡异的“笑容”!这笑容,配上那身刺眼的红衣和漆黑的眼洞,在昏暗的油灯下,比任何狰狞的鬼脸都更令人心胆俱裂!

“嘻嘻…”那“红衣戏子”从黑洞洞的嘴里发出一声轻笑,声音尖细飘忽,像钢丝刮过玻璃,“…好凶的老婆子…扰了奴家与郎君叙话…”

她说着,竟然伸出那只没拿哭丧棒的手!那只手同样涂着白粉,留着长长的、猩红的指甲!她竟然要去抚摸棺材盖!仿佛里面躺着的不是发臭的尸体,而是她的情郎!

“叙你祖宗的话!”奶奶怒骂一声,动作快如闪电!她根本没去抄家伙,而是猛地弯腰,一把抄起地上那个平时用来捣蒜、又厚又沉的石臼!那石臼少说也有十几斤重!

奶奶抡起那沉重的石臼,看准了那“红衣戏子”手里握着的哭丧棒,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了下去!

咔嚓!砰!

一声刺耳的断裂声和沉重的闷响同时炸开!

那根白纸糊的柳木哭丧棒,被沉重的石臼硬生生砸断、砸扁!纸屑纷飞,木屑四溅!

“啊——!!!”

那“红衣戏子”发出一声凄厉无比、如同夜枭啼哭般的尖啸!她那只握着断棒的手,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到,猛地缩了回去!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身大红戏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那张涂脂抹粉的“脸”上,僵硬的笑容瞬间扭曲,变得无比怨毒和痛苦!

“滚!”奶奶趁势又是一声暴喝,如同狮子怒吼!她抡起石臼,作势要朝那“戏子”砸过去!

那“红衣戏子”似乎对那断掉的哭丧棒和奶奶的凶悍极为忌惮!她怨毒无比地“瞪”了奶奶一眼(虽然那只是两个黑洞),又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那口薄皮棺材,发出一声充满不甘的尖细呜咽。随即,她整个身影开始剧烈地波动、扭曲,像被风吹散的烟雾,越来越淡。

在彻底消散前,她黑洞洞的嘴似乎又咧开那个诡异的笑容,尖声留下一句话: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郎君的债…总有人还的…嘻嘻…”

话音落,那刺眼的红色身影彻底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一股浓烈的、甜腻到发齁的脂粉香气,混合着棺材里散发出的淡淡尸臭味,弥漫在破屋里,令人作呕。

地上,只剩下那根被石臼砸得稀巴烂的哭丧棒残骸。

屋里的温度似乎回升了一些,但那甜腻的脂粉味却挥之不去。

两个守灵的后生瘫软在地,面无人色。我也吓得腿肚子直转筋,紧紧抓住奶奶的衣角。

奶奶喘着粗气,丢下石臼,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口薄皮棺材,又看了看地上哭丧棒的碎片,脸色异常难看。

“讨债鬼!”她啐了一口,声音里带着浓烈的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活着时候造的孽,死了都有人惦记!”

她走到棺材边,看着棺材头前的地面。刚才那“红衣戏子”站过的地方,似乎有几滴暗红色的、像凝固了的胭脂一样的东西渗进了泥土里。

奶奶没再说什么,转身对那两个吓傻的后生吼道:“还愣着干啥?!去找点生石灰和锅底灰来!混上糯米!把这棺材头底下给我撒满了!快!”

她又看向地上哭丧棒的残骸,厌恶地用脚踢到墙角:“把这晦气玩意儿,连同那堆纸钱,天亮了一块烧了!烧干净!”

那晚,王麻子的棺材头底下,被厚厚地撒上了一层混合着石灰、锅底灰和生糯米的“辟邪土”。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那根破烂的哭丧棒和一堆没烧完的纸钱,就在院子角落里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王麻子总算被草草埋进了土里。

只是,每当有人路过他那座孤坟时,总觉得那坟头的土色,似乎比别的地方…更红一点?风里,也似乎总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甜腻得发慌的脂粉气。

奶奶后来才告诉我,那“红衣戏子”不是什么善茬,八成是王麻子生前在赌场或妓院里欠下风流债、害死的冤魂。赵寡妇那通死命杵的哭丧棒,杵通了阴阳路,杵散了丧气,反倒把这种专找“风流债主”的“喜丧鬼”给招来了!她唱的是“温柔乡”,要的却是王麻子的魂,好拉下去继续纠缠!

而那根哭丧棒,就是她找到“债主”的引路灯。奶奶砸断它,就是砸断了她引路的灯杆!

我听得后背发凉。原来哭丧棒,也能引来穿红戴绿的“喜客”。这阴阳两界的事儿,真是邪乎得让人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