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锅中转站
阮墨的意识像被浸在千年冻河里。他最后的感知,是喉咙被淤泥堵塞,身体坠向无光海底。
下一秒,身体猛地失重!下坠骤停!
一股滚烫的、霸道的浓香蛮横地钻入感官!
浓郁的酸鲜汤底气息裹着厚重的猪油荤香,直冲天灵盖!
这股熟悉得让他灵魂颤栗的滚烫烟火气瞬间驱散了刺骨的冰寒!混沌的意识像被投入油锅的虾片,猛地炸醒!
眼前豁然开朗!
没有冰冷数据废墟。没有下水道霉腐。没有医院惨白灯光。
他站在一条狭窄的青石路上。
街道两侧是低矮的古旧木屋,挂着褪色的布幌和纸灯笼,橙黄色的灯光温暖晕染开夜色的边缘。
空气里弥漫着油泼辣子的呛香、炖肉的浓厚、炸物的酥脆…无数种夜市特有的、混杂而沸腾的烟火气息蒸腾交织。
这里…是平江路夜市?
但又不是。
街巷尽头隐没在温暖的朦胧里。摊档模糊不清,人影幢幢如隔薄纱,听不见丝毫吆喝,只有一片奇异的静谧。像一个记忆织就的、温暖却虚幻的茧。
只有他正前方不远处的一个摊子,轮廓格外清晰。
一辆油腻的三轮车支在路边。车斗的木板被经年的油垢浸得深黑发亮。一口架在简易泥炉上的深锅正咕嘟嘟翻滚着浓郁的奶白汤头,大骨和鸡架在汤汁里沉沉浮浮。案板上撒着葱花、切段的细嫩豆苗,还有几个雪白团子般的未煮馄饨。
“忘忧”。
那块歪歪扭扭的霓虹灯牌挂在车斗旁,蒙着一层淡金色的暖光。
林玥正站在案板后,背对着他。深色的旧围裙系在腰间,勾勒出紧绷的脊背线条。她微微侧着头,一只手端着粗瓷碗,另一只手拿着长柄的笊篱。
安静得出奇。
阮墨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这是她的“摊子”?她的…“领域”?
自己怎么被拉进来的?!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林玥捞起汤中馄饨的动作猛地一僵!
深锅里原本奶白翻腾的汤汁,中心毫无征兆地泛起一片诡异的暗沉!
一片冰冷粘稠如同墨汁的漆黑,正从汤锅核心深处迅速扩散开来!像污染海洋的原油!锅中的骨汤滚沸声瞬间被某种更深沉的、如同无数细碎冰凌相互刮擦的滋啦声取代!
锅底那片粘稠的黑暗,如同有生命般,蠕动着凝聚!缓缓向上“顶”起!
一个由粘稠污秽的液体构成的、模糊扭曲的轮廓,在汤面中心缓缓隆起!
那轮廓像是一张被严重污染的、五官扭曲、正无声张开巨口咆哮的人脸!
粘稠的黑暗正从那张开的巨口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污染着整个汤锅!将雪白的馄饨和浓香的骨汤染成墨色死域!
整个暖橙色摊档的光线被那团蠕动的黑暗迅速吞噬!案板边缘最先沾染上那粘稠的污秽,木质的纹理迅速干枯、发黑、朽坏!
林玥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她握着笊篱的手微微发抖!像在与一股无形的巨力相抗衡!
阮墨感觉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窜遍全身!那是纯粹的恶意和腐朽!要摧毁这片唯一的“暖巢”!
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
就在他脚步落地的刹那——
脚下的青石板突然变得粘稠湿滑!低头一看!
几条冰冷粘腻如同石油般粘稠的墨黑色细线,正从远处那口正在被污染的油锅下方流淌出来!如同活蛇!沿着青石的缝隙,闪电般向他游来!速度极快!
那黑线上的气息,与他昏迷前在医院被拖入通风道的冰冷污秽如出一辙!
那东西在侵蚀这片摊档的同时,竟察觉到了他这个“入侵者”!要将他这个“漏洞”彻底封杀?!
恐惧像冰水倒灌!
身体因那冰冷黑线的靠近而瞬间麻痹!眼睁睁看着它们沿着石缝蔓延至脚边!如同毒蛇昂首,随时准备缠上脚踝!
就在黑线尖端即将触及鞋面的瞬间!
林玥背对着他,握着笊篱的那只手,极其突兀地、极其迅速地——用笊篱的金属长柄尾部重重一顿案板!
梆!!!
一声沉闷却仿佛蕴含着某种法则般力量的木石撞击声,轰然荡开!
那锅中心还在蠕动的、喷吐污秽的黑暗人脸,被这声音冲击得猛地向下一沉!扩散的速度瞬间一滞!
几乎同时!
阮墨脚下那几条粘稠冰冷、即将缠上他脚踝的墨黑细线,如同被无形的滚油泼中!
滋啦——!!!!
空气中仿佛爆开无声的灼烧!几条墨线剧烈颤抖!尖端猛地扭曲回缩!污秽的线体上弥漫起一股极其微弱的、如同头发烧焦般的焦糊青烟!
黑线被那股由笊篱顿案引发的冲击波逼得硬生生停在阮墨鞋尖一寸之外!微微颤抖着,不敢再进!像毒蛇被无形的火圈拦住!
林玥并未回头!依旧背对着阮墨。只是她微微侧过来的脸上,眼角那块深褐色的胎记,在汤锅腾起的扭曲热气与金红炉火的映照下,边缘正极其不正常地亮起一圈细密的、如同燃烧香头般的暗红色光点!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烟气息从胎记边缘飘出!
她双手紧握笊篱的长柄,全身绷得像一张拉满的铁弓!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笊篱头没入已大半被染成墨黑的汤锅中,奋力搅动着,试图将那团仍在不断喷吐污秽的核心黑暗搅散!但每一次搅动都沉重艰难,如同在深海淤泥中拖动万钧铁锚!锅中的滋啦刮擦声越来越密集刺耳!
阮墨看着林玥奋力搅动的背影,再低头看着脚下那几条冰冷颤抖、被暂时阻隔的黑线,心头狂跳!它们并未退去!只是在冲击的余波下暂时缩回了爪牙!如同蛰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扑上!
而那口油锅…已经快被彻底染黑了!连锅下的炉火都开始变得明灭不定!
不能再拖了!
阮墨猛地抬眼看向林玥的侧影。她全部的精力都被那锅中污秽怪物和自身爆发的业火之力牵制住!这是她摊子的核心!绝对不能崩溃!
他必须做点什么!干扰那东西!
视线快速扫过案板!被污染区域边缘的几只雪白的生馄饨显得格外刺眼!案板上撒着一小撮鲜黄色的蟹粉!旁边一只粗陶罐里盛着半罐暗红色的辣椒油!
灵光一闪!
“林老板!汤头要焦了!”阮墨用尽力气,朝着林玥嘶哑地吼了一嗓子!声音在空旷静谧的巷道里异常刺耳!
同时!他双脚猛地发力!身体侧移!不去理会脚下虎视眈眈的黑线!目标——
案板上那个盛着深红辣椒油的陶罐!
他猛地伸手!指尖在触及陶罐的刹那!
一股极其恐怖冰冷的混乱意念轰然冲击脑海!无数破碎的尖叫在他颅内炸开!视野一片猩红!是那摊档污秽核心的愤怒反击!
但他的手已经死死抓住了罐耳!
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甩!
半罐粘稠浓烈、滚烫刺鼻、泛着油光的深红色辣椒油,如同泼天的火雨,朝着林玥案板前方的虚空和那口已经被污秽浸染大半的滚烫汤锅上空,漫天泼洒过去!
滚烫、鲜艳、刺激!最原始、最纯粹的烟火气霸道炸开!
泼出去的辣椒油,并没有真的进入林玥的汤锅。
而是在离林玥身体不到一尺的距离,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
嗤啦——!!!!
无数油点如同烧红的铁屑狠狠砸在冰冷的寒铁上!
一片难以形容的爆燃声响彻寂静的梦境空间!
那是浓烈的辣椒油气息携带的本源“生”之辛辣滚烫,与梦境摊档中弥漫扩散的污秽冰寒“死”气的碰撞!
虚空瞬间扭曲、褶皱!
一股淡红色、带着灼热辛辣味的冲击波呈扇形轰然爆发!
锅中心那团挣扎着、正与林玥抗衡的粘稠黑暗人脸,被这蛮横的冲击波狠狠撞中!
滋——嗷——!!!
一声刺穿梦境灵魂的无声惨嚎!
整个污秽人脸瞬间剧烈波动溃散!
那团核心污秽如滚汤沃雪,被霸道的生之辛辣迅速“蒸发”消融了足有三分之一!
污秽蔓延的速度被硬生生打断!锅中的汤色虽仍是暗沉,但翻滚的咕嘟声和骨汤香气瞬间压过了那冰棱刮擦的滋啦声!
林玥只觉手中笊篱上传来的阻力骤然一轻!一股强横无比的暖流随着阮墨泼出的辣椒油爆发开来,如同灌顶般注入她僵硬的筋骨!眼角胎记边缘燃烧的暗红火星猛地亮了一瞬!
“机会!”她眼中厉芒一闪!借着这股蛮横涌入的“生气”,双手死命抓住笊篱长柄!
“给——老子——滚出去——!!!”
一声震耳欲聋的暴吼!
林玥双臂肌肉贲张!紧握的笊篱如同怒龙出海,在污秽残留的墨汤中猛地一抄!奋力向外一扬!!!
哗啦啦——!!!
一大片粘稠腥臭、如墨汁如沥青般的污秽物,混杂着破碎的馄饨和沸腾的骨汤,被硬生生从油锅深处掀了出来!如同一条被斩断的黑色巨蟒,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狠狠地砸向摊档外冰冷的青石板路!
砰!!!
乌黑粘腻的污物四溅!在青石板上摔得一片狼藉!那污物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了几下,迅速失去了光泽,凝结冷却,如同冷却的沥青,再无动静。锅里的汤,露出了大半清澈奶白,仅剩锅底一层灰黑色的粘稠沉淀物。
林玥大口喘着粗气,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握着笊篱的手微微发抖,指关节青白。眼角的胎记边缘火星褪去,只残留着剧烈灼痛后的麻木。锅下的炉火重新变得明亮温暖。
阮墨保持着泼油后的姿势,陶罐空空如也。他大口喘着气,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那滩失去生机的粘稠污物。刚才那千钧一发……真的挡住了……
他下意识抬眼看向林玥。
几乎是同一瞬间!
林玥也猛地转过头来!
四目在温暖的灯火与缭绕的汤气蒸腾中,第一次在纯粹的、没有生死交迫的对峙里——猝不及防地,狠狠撞在了一起!
那目光。
林玥的眼底深处,是燃尽业火后的暴戾疲惫下的纯粹审视,像刚搏杀完从血泊中起身的母狼。
阮墨的视线里,则是惊魂未定下难以掩饰的茫然、探询与一丝深埋骨髓的怯懦。
两人都没有说话。
整个“忘忧”摊档温暖的灯光包裹着他们,案板上未煮的馄饨在炉火的映照下边缘泛着暖黄的光晕。
只有锅中骨汤重新变得纯净的翻滚咕嘟声,如同这片奇特梦境里唯一稳定的心跳。
短暂的平静下,阮墨猛地低头!
那几条冰冷颤抖、之前被林玥笊篱顿案以及辣椒油冲击波逼停在一寸之外的墨黑细线——竟还在!
它们如同被激怒的毒虫,细线顶端缓缓抬起,如蛇般指向他!那纯粹的恶意与冰冷未曾减弱半分!它们只是暂时被压制住!
阮墨心头警铃大作!刚想后退警告!
忽然!
那几条黑线的顶端,极为诡异地——
猛地炸开!
细小的黑点爆成了几小片更加深邃纯粹的、如同凝固墨玉般的黑暗斑块!
每一个黑暗斑块中心,都极其缓慢地“析出”一个玄奥、繁复、让人看一眼就头晕目眩的古老符文!每一个符文的线条边缘,都在散发着一丝极其微弱却纯粹刺骨的深紫色幽光!
一个!两个!三个……整整六个!一模一样的深紫色契约符文,在墨线顶端凝聚!每一个符文都无声无息,却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冷秩序感!它们正缓缓地沉入青石板内!像六枚烧红的烙铁被砸进泥地!青石板面被灼出细微的烟!
契约标记!
它们没能缠上阮墨的脚踝将他的意识扯入深渊——却将他脚下的这片青石路,死死地、强制性地——标记了!烙下了冰冷的印记!
林玥显然也看到了那突兀出现的符文幽光!她握着笊篱的手指瞬间收紧!脸色更加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