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痕通幽
冷。
像被浸在腊月的井水里。林玥在持续尖利的“滴滴滴”中强行撑开眼皮,右肩和眼角胎记的疼痛纠缠成一片粘稠的钝痛。
她费力地侧过脸。
就在她病床旁边紧挨着的另一张窄床上,阮墨像一具被抽走骨头的人偶。深灰色卫衣下摆被撩起,盖着薄被,瘦得肋骨轮廓清晰可见。惨白的脸上是洗不掉的灰败,嘴唇干裂起皮,残留着呕吐物的污渍和凝固的黑血块。唯一完整的黑框眼镜断了一条腿,被条肮脏的胶布歪斜地贴在鼻梁上。镜片后面,他紧闭的眼睑在疯狂地、高频地颤抖,眼皮下像有无数破碎的玻璃在疯狂搅动切割!
连接他胸口的监护屏幕上,血压一栏完全不是数字!
只有两条濒临爆表的红黄折线在疯狂地上下窜动!仪器顶端的警报红灯无声地高频闪烁!
一个巨大狰狞的红色警示框死死盖压在显示区域:
[高压?!/低压?!]
[信号异常!不可读!]
林玥的心直往下沉。
就在这时!
阮墨那只搭在冰凉金属床栏外的手,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下一秒!林玥眼角的胎记像被烧红的针猛地扎进!她无法自控地闷哼出声!
“呃——嗷——!!”旁边窄床上,阮墨的身体应声猛地向上反弓!弓成一个令人牙酸的可怕弧度!喉咙爆发出非人的惨嚎!身上连接的管线瞬间绷直!尤其颈部一个白色胶布覆盖下的区域——那是抽血留下的创伤点——猛地被一股从内部汹涌而出的暗黑黏稠的淤血瞬间染透!
“不好!又来了!血压疯顶!”护士惊恐地尖叫!
“快!安定!安定推下去!”
“不行!波形太乱了!剂量根本不敢算!”
混乱!死寂!只有那尖利的警报!
门被猛地推开!
之前审问林玥的那个黑脸警察,眼神像淬了冰,冷冷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一个东西——
一块巴掌大小、边缘粗糙、沾满泥污和黑红色血渍的灰白笏板!像刚从古墓里刨出来的陪葬品!
“解释!”警察声音冷得像刀子,把笏板“咚”地一声重重墩在两张病床中间的铁皮柜上,震得仪器嗡嗡响。“刚才在通风口底下找到的!认识?”
林玥眼角猛地一跳!心跳漏了半拍。
就在笏板被顿在铁皮柜上的瞬间——
嗡……
一股冰冷刺骨的、如同古井寒流般的悸动,顺着铁柜猛地传入林玥身下的病床!
她眼角的胎记灼痛骤然加剧!
一个深蓝色的、极其微弱如同油灯残焰的虚拟光晕在她视界的右下角一闪而过!
同时——
“咳……呵……”
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痛苦气音,从阮墨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他歪斜眼镜下滑,露出了紧闭的眼睑下一抹转瞬即逝的、冰灰色的、如同沉埋在寒潭深处的玉髓般的异样流光。
紧跟着!
那块被警察死死按着的粗糙灰白笏板——
靠近末端一小块指甲盖大小、沾满黑污血渍的地方——
那灰白色的石质表面,无声无息地……
崩解!湮灭!消失了!
不是碎裂!是凭空被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抹除了!
露出下面一片深不见底、如同凝固夜色的、纯粹的漆黑!没有一丝反射光!像是连接着某个凝固了万载光阴的沉渊!
警察脸上的冷硬第一次被惊骇撕开!他触电般松开手指,下意识后退!失声道:“……什么东西?!”声音都变了调。
门口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穿着深灰羊绒西装、戴着无框智能镜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停在护士台电脑屏幕前。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光,嘴角勾起一丝精准到刻度的冰冷弧度。屏幕上,跳动着阮墨和林玥的名字,还有那份血压监测记录上那条被诡异冻结在危险临界线的波形图谱……
梦蝶引魂
冰冷的消毒水味儿呛得人嗓子发紧。林玥被眼角一阵火烧火燎的痛感强行拽回现实。右肩的钝痛还在嘶吼,她偏过头,视线费力地聚焦。
阮墨歪在旁边窄小的担架床上,像一截被风雨打折的残竹。卫衣歪斜,肋骨轮廓透过薄被根根分明。灰败的脸上是洗不掉的死气,断腿的眼镜耷拉着,镜片后面,紧闭的眼睑下眼球仍在疯狂乱颤,仿佛正被无形的钢针搅动着脑髓。
连接他的仪器屏幕上,本该显示数字的地方,只有两条红黄相间的折线像两条濒死的毒蛇,剧烈地痉挛、扭动!尖利的高频警报灯无声地疯狂闪烁!
林玥的心沉得像坠了铅块。这业债锁链的反馈,比她想象的更凶险。
“咳…咳…”微弱的、带着破风箱音节的咳嗽从阮墨喉咙深处艰难挤出。
声音落下的瞬间!
林玥的右臂肘关节深处毫无预兆地炸开一阵冰锥刺入般的剧痛!闷哼一声,牙关紧咬才没喊出来。
同时——
“呃啊——!!!”阮墨的身体像被无形重锤砸中!猛地向上崩直!发出凄厉得非人的惨嚎!脖子上一块原本覆盖着抽血点胶布的地方,猛地被一股从内部汹涌上涌的黑紫色淤血瞬间浸透!皮肤下肿起触目惊心的青黑!
“高压又爆了!按不住了!”
“静脉安定!快推进去!”
护士的惊呼淹没在仪器刺耳的蜂鸣里。
林玥眼角胎记滚烫如烙铁,感知着阮墨体内那失控风暴般的痛苦,一股无处发泄的狂躁憋在胸口。废物!连个门都看不稳!
就在这时!
阮墨搭在金属床栏外、虚弱垂落的左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向上挑了一下!
在他那只瘦骨嶙峋、苍白如纸的手背皮肤之下,一道道极其纤细、散发着淡淡暖橙色微光的“光丝”,如同有生命般缓缓地从皮下浮现、交织、游动!它们并非血管筋络,反而像无数细小的藤蔓种子在被催发,缓慢地生长、蔓延!光丝勾勒出的形状并非死板的几何线路,更像某种玄妙的、活着的纹身图腾,边缘带着模糊、不断细微变幻的绒毛感!
林玥的眼瞳骤然收缩!这纹路!比之前在通风道里看到的青绿霉菌纹路更奇异!这像是……
“呼……”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带着草木焚烧般奇异暖香的微白气息,从阮墨干裂的嘴唇缝隙间无声飘出。同一时刻,那只左手仿佛被无形丝线牵引,僵硬却固执地——向上抬起!
五指舒张,掌心缓缓朝外,虚弱地挡在身前。
嗡……!
一声低沉柔和、如同上等檀木门轴转动时的细微摩擦轻响,从那抬起的掌心前方约一掌宽度的虚空中,极其轻缓地漾开!
一股如同初春林间薄雾般温和的气息,带着微弱的草木清新与露水凉意,如同看不见的水波,轻柔却坚定地扩散开来!
几乎是瞬间!
连接阮墨的那台血压监护仪屏幕上,那两条疯狂扭动、几乎要顶破屏幕的红黄折线,如同被投入琥珀的飞虫,动作骤然僵硬、凝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定格在一个极其危险、却又奇异地不再上下波动的陡峭高位!
[162/103]
一个勉强压在极高危线上、却如同被焊死般牢牢钉住不再跳动的数字,冰冷地显示出来。取代了那血红的警示框!
刺耳的血压警报声,嘎然而止!
整个病房陷入一片突兀的寂静!只剩下心率监控单调而急促的滴滴声。
阮墨那只高高抬起的左手,悬停在半空中不足三秒,手臂上的光丝图案如同燃尽的檀香线,迅速黯淡、消散。那只手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颓然垂下。
“呼……”一口悠长、如同悬丝终于绷断般的长气,从阮墨口中呼出,身体剧烈起伏几下,如同脱水的鱼,软软地砸回床板,彻底陷入沉寂。脸上死气依旧,但脖颈上那块可怕的淤血肿胀,却肉眼可见地平复、消散了大半!仿佛刚才那强行“定”住风暴的力量,也将淤堵的创伤抚平了一些?
林玥右臂深处冰锥般的刺痛随之消退大半。她死死盯着阮墨垂落的手,眼神里是翻腾的惊疑和复杂。这小子……
“你…你对他做了……?!”按住阮墨的护士脸色煞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话音未落!
砰!病房门被猛地撞开!之前的黑脸警察闯了进来,眼神凶戾如鹰,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样东西——
一个灰黑色、边缘粘满污秽泥点和可疑暗红色硬壳、形如短棍样的东西!质地粗糙,像是半朽的枯树桩截取的一段!正是通风道里那截奇异的“木头”!
“这东西!”警察声音像淬了冰,将那截树根状的东西“咚!”地掼在两张病床中间的金属仪器柜上!震得器械嗡鸣!“下面通道口捡到的!跟你一起!什么邪门玩意儿?!”
林玥眼角猛地一跳!瞳孔急缩!
就在那“树根”触碰冰冷柜面的瞬间!
她视野右下角那片混沌乱码的区域中心,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深红色光点,猛地炸开!
一股庞大、厚重、仿佛浸透了千年沉木与血腥气息的蛮荒意识碎片,裹挟着无边剧痛,狠狠撞进她的感知!无数扭曲、痛苦的人脸虚影在乱码风暴中一闪而灭!
“呃!”林玥一声闷哼,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撞晕过去。这……这就是业力的真面目?无数怨债叠加的痛苦洪流?!
这冲击只一瞬,却让那警察手里那截灰黑树根顶端一块不起眼的角落——那层覆盖着污渍和疑似血痂的表皮——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无声无息地、如同被无形火焰烧穿焦炭!瞬间裂开、崩解、湮灭了一小块!露出了内部材质!
不是焦黑的炭心!
是一小片凝固的、极其浓稠粘腻的暗红色胶状物!如同冷却后凝结的、最上等的朱砂印泥!散发出一股极其细微、却直透灵魂的灼热异香!仅仅是瞥见,林玥就觉得眼角的胎记如同被火星子烫到般剧痛了一下!像是无数灵魂被强行熔炼、压缩成的核心精粹!蕴含着一种古老、血腥、却又……契约般沉重的力量?!
警察脸上如铁的冷硬第一次出现裂痕!他如同被火烧到的蜈蚣,猛地缩回按在“树根”上的手指,触电般退了一步!“这……这他妈……”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骇然变调!
门口阴影里。元瀛镜片后的目光冷锐了一瞬。那截“树根”上露出的核心印泥,那暗红色的、契约般的灼热……他微不可察地偏了下头,镜片精准地捕捉到了林玥额角瞬间冒出的细密冷汗和她眼底深处那压抑的痛苦。藏在羊绒西装下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弹动了一下,指甲盖下方极细微的紫色光晕一闪而没。
一股无形却极其冷冽的气息,如同深冬墓穴的寒气,混在从门外涌入的消毒水味道里,悄然弥漫开来。
林玥眼角胎记的灼痛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气稍许压制,但内心深处的不安却疯狂涌动。她狠狠咽下喉头的腥甜,视线在阮墨死寂的脸、警察惊疑的表情、柜面上那截露出妖异红印的树根,以及门外阴影里那模糊不清的轮廓间冰冷地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