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跟他走?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被这无休止的痛苦彻底摧毁时,岩伯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他粗糙的手指再次搭上陆垣脱臼般垂落的手腕,如同冰冷的铁钳。这一次,那暗金色的独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凝重?

“毒入源根了。”沙哑干涩的声音响起,如同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带着一丝陆垣从未听过的沉重,“腐菌的毒涎,缠上了你刚燃起的火苗。”

陆垣昏沉的意识捕捉到了“源根”、“火苗”这些字眼。源根?是指自己刚刚觉醒的源力核心?火苗……是自己掌心的源力之光?毒涎缠上了火苗……是指被污染的那缕暗紫色源力?

岩伯缓缓收回手,暗金色的独眼第一次没有看陆垣的身体,而是落在他因痛苦而紧握的右手上。那只手的手背皮肤下,暗紫色的血管纹路如同扭曲的毒蛇,正向着掌心那微弱源力盘踞的位置缓缓蔓延!

“哼,有点意思。”岩伯的嘴角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那表情绝不是在笑,更像是一种面对棘手难题时的……纯粹兴趣?一种近乎非人的、对研究对象本身的兴趣。“想死,就继续躺着。想活……”他顿了顿,那只暗金色的独眼如同淬火的刀锋,重新钉在陆垣脸上,“就跟我走。”

话音落下的瞬间,岩伯猛地站起了身!魁梧的身躯如同拔地而起的铁塔,再次将陆垣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之下。他不再看陆垣一眼,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对一个死物的最后通牒。他弯腰捡起地上那个鼓鼓囊囊、散发着浓烈药味和血腥气的皮袋,随手甩在宽阔的肩膀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然后,他迈开沾满泥污和血痂的厚重皮靴,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丛林更深处、光线更加昏暗的方向走去。沉重的脚步声踏在腐烂的落叶层上,发出湿漉漉的、粘腻的声响,每一步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走?跟他走?

陆垣瘫在冰冷的腐叶上,身体如同被拆散了骨架。剧毒的余威、源力污染的躁动、以及岩伯那粗暴“治疗”带来的巨大消耗,让他的身体彻底变成了一滩沉重的烂泥。别说站起来跟上那个巨汉,就是动一动手指都仿佛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涌上心头。留下来,在这片剧毒弥漫的丛林里,他撑不过半天。但跟上他……那个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岩伯,浑身散发着比毒蘑菇更危险的气息,他的“治疗”如同酷刑,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善意,只有漠然和探究。跟他走,是走向希望,还是更深的炼狱?

“嗬…嗬…”陆垣艰难地喘息着,肺部如同破败的风箱。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岩伯那即将消失在浓密蕨类植物后的魁梧背影。

活下去!

这个念头,如同在灰烬中复燃的最后一点火星,猛地窜起!

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死得这么窝囊!无论前面是什么,哪怕是龙潭虎穴,哪怕是刀山火海,也比躺在这里被蛆虫啃噬强!

“等…等!”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从撕裂般疼痛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呼喊。

前方的脚步声顿住了。

岩伯魁梧的背影停在几株巨大的、散发着硫磺气味的扭曲蕨类植物阴影下。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身,那只暗金色的独眼在昏暗中如同两点冰冷的鬼火,穿透叶片的缝隙,无声地回望着陆垣。

那眼神里没有催促,没有鼓励,只有冰冷的、如同等待猎物做出最后选择的漠然。

陆垣咬碎了牙关!求生的意志压倒了身体的极限!他猛地用还能稍微动弹的左臂撑地,试图将沉重的身体从腐叶中撑起来!剧痛如同无数钢针瞬间贯穿全身,眼前骤然一黑,金星乱冒!身体晃了晃,如同断线的木偶,再次重重地摔回冰冷的腐叶层!

失败了!

屈辱和绝望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

就在这时,胸前的石碑残片,紧贴着皮肤的位置,再次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一股冰彻骨髓的寒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残片本身渗透出来,瞬间穿透湿透的布包!这股寒意纯粹、厚重,带着一种镇压万物的古老气息,如同无形的冰水注入他濒临崩溃的经脉!

嗡!

他体内那盘踞在源力核心深处、躁动不安的、带着暗紫色污染的源力,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源自石碑残片的古老寒意猛地一激!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发出一阵无声的“嘶鸣”!那缕暗紫色的污染源力竟被这股寒意暂时压制、冻结了一瞬!虽然只是极其短暂的瞬间,却让陆垣那被毒素和痛苦折磨得几乎麻痹的神经,获得了宝贵的、喘息的一隙!

就是现在!

陆垣眼中爆发出困兽般的最后凶光!他不再试图用蛮力撑起全身,而是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力量,孤注一掷地贯注到唯一还能勉强控制的右臂之上!

右手猛地探出,死死抠住前方一块凸起的、湿滑冰冷的树根!五指如同铁钩,深深陷入朽木之中!

“呃——啊——!”伴随着一声从灵魂深处榨出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咆哮,陆垣借着右臂这唯一的力量支点,身体如同破麻袋般,在腐叶层上猛地向前拖行了半尺!

剧痛瞬间淹没了他!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在这一拖之下错位、碎裂!眼前彻底黑了下去,只有金星在无边的黑暗中狂舞!喉咙里涌上浓烈的血腥味!

但他做到了!他向前移动了!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半尺!

他瘫在冰冷的腐叶上,剧烈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和血腥,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无法控制的痉挛。汗水、血水、污物混合在一起,将他彻底变成了一个泥泞中的怪物。

前方,那停在巨大蕨类植物阴影下的魁梧身影,缓缓转过了身。

岩伯那布满疤痕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只暗金色的独眼中,那冰冷的漠然似乎……消退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复杂光芒。像是看到一件破损的器物在自我修复时迸出的、意料之外的火花,带着一丝纯粹的、近乎冷酷的……认可?

他沉默地看着陆垣如同濒死的蠕虫般在腐叶中挣扎、喘息。几秒钟后,他动了。

没有言语,没有怜悯。岩伯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了回来。巨大的阴影再次将陆垣笼罩。他如同拎起一袋毫无价值的垃圾,伸出那只沾满血污和药泥、粗糙如同砂纸的大手,一把抓住了陆垣背上破烂湿透的衣襟。

“哼。”

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

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陆垣感觉自己如同腾云驾雾般被整个提了起来!剧烈的晃动牵扯着全身的伤痛,眼前再次发黑。他被岩伯毫不费力地、如同扛着一捆柴火般,甩在了他那宽阔得如同岩石、散发着浓烈血腥和药草气息的肩膀上!

冰冷坚硬的肩胛骨硌着陆垣剧痛的胸腹,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气味冲入鼻腔。脑袋无力地垂下,视线倒悬着,只能看到岩伯那如同古树根须般虬结、布满新旧伤疤的黝黑脖颈,以及他迈动时,皮靴下不断后退的、沾满腐烂落叶的潮湿地面。

意识在剧痛和颠簸中迅速模糊。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陆垣最后感知到的,是胸前石碑残片传来的、那缕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冰彻骨髓的古老寒意,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冰冷的锚点。

还有岩伯那沉重、稳定、踏碎腐叶的脚步声。

咚…咚…咚…

每一步,都踏向未知的、更加深邃的黑暗丛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