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海潮与心跳

陶可离开的那天,泉城的天空蓝得像是被海水洗过。七月的阳光穿透云层,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连空气里都漂浮着细碎的金粉。许栀站在民宿门前的梧桐树下,看着陶可拖着明黄色的行李箱在石子路上咔嗒咔嗒地走远,突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我闺蜜非拉我去爬山,救命啊,我最讨厌爬山了!“陶可转身时,栗色卷发在阳光下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她突然跑回来给了许栀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薰衣草洗发水的味道扑面而来,“记得每天给我发消息!“

许栀的下巴搁在陶可肩头,视线越过她看见沉彦倚在门廊边。阳光从他身后的玻璃窗透进来,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像是老电影里突然定格的镜头。她轻轻拍了拍陶可的背:“那你多拍点照片,回头给我看。“

“沉彦!“陶可松开许栀,突然朝门廊方向大喊,“我家栀栀就交给你啦!“她促狭地眨眨眼,指甲上的小雏菊贴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沉彦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走出来,帆布鞋踩在落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许栀注意到他今天换了件浅灰色棉麻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没系,露出一截清晰的锁骨。“放心。“他简短地回答,声音像被阳光晒暖的溪水。

当陶可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街角,院子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梧桐叶摩擦的声音。许栀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贝壳手链,这是昨天在夜市陶可非要给她买的。现在手链的棱角硌着皮肤,留下浅浅的红痕。

“想去海边吗?“

沉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许栀抬头时,恰好一阵风过,梧桐叶的影子在他脸上摇曳。阳光穿透他睫毛的缝隙,在眼睑下投出细小的金色光斑,像是撒了一把碎金箔。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在美术课上学的水彩技法——当你想画阳光时,不能直接用黄色,而要留白。

“好啊。“她听见自己说。

去海边的路上,沉彦骑着一辆老式自行车,链条发出规律的咔嗒声。许栀侧坐在后座,双手抓着座位两侧的金属架。海风迎面吹来,带着咸湿的气息,将沉彦的衬衫吹得鼓起来,像一张饱满的帆。有几次转弯时,她的膝盖不小心碰到他的小腿,又慌忙躲开,布料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

“抓紧。“在上坡时沉彦突然说。许栀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行车猛地加速,她惊呼一声,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衣摆。棉麻布料在手心里皱成一团,透过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他腰腹的温度。她的脸颊突然发烫,像是捧了一碗刚出锅的酒酿圆子。

泉城的海是浅蓝色的,像被水稀释过的蓝墨水。正午的阳光把海水晒得暖融融的,浪花扑在沙滩上时泛起细碎的泡沫,像是谁打翻了一瓶香槟。许栀脱下凉鞋拎在手里,赤脚踩在沙滩上,细沙立刻从脚趾缝里溢出来,痒丝丝的。

沉彦走在她身边,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晒成小麦色的小臂。他的影子斜斜地映在沙滩上,随着步伐时而被海浪淹没,时而又完整地浮现。许栀偷偷比划了一下,发现自己的头顶刚好到他肩膀。

“你经常来海边吗?“为了打破沉默,许栀弯腰捡起一枚被海浪磨圆的玻璃碎片。阳光透过绿色的玻璃在她掌心投下一小块翡翠色的光斑。

沉彦摇头时,发梢上的阳光跟着晃动:“不算经常。“他突然蹲下身,从湿润的沙子里挖出一枚乳白色的贝壳,边缘镶着一圈淡淡的粉色,“但每次来,心情都会变好。“

贝壳在他掌心里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许栀伸手去接,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掌心。那一小块皮肤突然变得异常敏感,仿佛有电流窜过。两人同时缩手,贝壳掉在沙滩上,发出轻微的“啪“的一声。

“抱歉。“沉彦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许栀摇摇头,耳尖发烫地弯腰去捡,却没想到他也同时俯身。两人的额头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她“嘶“地抽气,捂着额头抬头——

世界突然安静了。

沉彦的脸近在咫尺,她能数清他睫毛的数量。阳光从他的瞳孔穿过,将原本深褐色的眼睛照得近乎透明,像是两块融化的琥珀。在那双眼睛里,她看见自己小小的倒影:散落的碎发,微张的嘴唇,还有眼睛里闪烁的、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带着淡淡的薄荷糖味道。许栀突然注意到他右边眉毛里藏着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疤痕,像是谁用铅笔轻轻画了一道短线。这个发现让她心头一颤,像是无意间窥见了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海风突然停了。

时间被无限拉长。远处孩童的嬉闹声、海浪的拍打声、海鸥的鸣叫声都退得很远,耳边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沉彦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蝴蝶即将振翅的瞬间。他缓慢地靠近,许栀下意识闭上眼睛。

那个吻先是落在唇角,轻得像一片雪花。但接触的瞬间却烫得惊人,仿佛有阳光直接注入血管。许栀闻到他衣领上阳光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洗衣粉香气。当她忍不住微微颤抖时,沉彦的手轻轻扶住了她的后颈,掌心的温度透过发丝传来。

许栀睁开眼时,发现沉彦的耳尖红得像是要滴血。他故作镇定地移开视线,嗓音比平时沙哑:“......贝壳还要吗?“

这个强装冷静的模样突然让许栀心脏发软。她拽住他的衣领,在沉彦惊讶的目光中主动吻了上去。这次不再是蜻蜓点水,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唇上的纹路,尝到一丝海风的咸涩。沉彦的手从她的后颈滑到腰间,隔着棉麻连衣裙都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灼热。

海浪涌上来,漫过他们交叠的脚,又退去。细沙从脚底流走的感觉让人失去平衡,许栀不得不抓住沉彦的肩膀。这个动作让他们贴得更近,近到她能感受到对方胸腔的震动。当沉彦的舌尖试探性地触碰她的唇缝时,许栀尝到了他刚才吃的薄荷糖的味道,清凉中带着一丝甜。

远处传来海鸥的鸣叫,像是某种信号。两人终于分开时,许栀的嘴唇微微发麻,像是刚吃完跳跳糖。沉彦的额发有些乱了,阳光直接照在他的眼睛上,让他不得不眯起眼。这个表情让他看起来意外地年轻,甚至带着几分稚气。

“我......“沉彦刚开口,一阵突如其来的大浪打来,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们的裤脚。两人同时跳起来,许栀的笑声混在海风里,像一串银铃。沉彦也跟着笑起来,眼角挤出细小的纹路。

“贝壳还要吗?“

沉彦的声音混在浪花声里传来,许栀低头看见那枚乳白色贝壳半埋在湿沙中,边缘的粉色像是被夕阳染上的。她蹲下身去捡,海水突然涌上来,贝壳随着退潮的海水从指尖溜走。她下意识去追,却撞进一个带着薄荷清香的怀抱。

“小心。“

沉彦的手扶住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棉麻布料灼烧皮肤。许栀抬头时,发现他瞳孔在阳光下变成了淡金色。海浪的声音在耳边模糊成一片,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我疯了吗?

贝壳最终被潮水卷走,沉彦的指尖却留在她的手腕上。他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腕间突起的骨头,像在确认某种真实。许栀注意到他修剪整齐的指甲边缘有一道细小的倒刺,是经常摆弄相机留下的痕迹。

——明明才认识几天,怎么就...

海风突然转向,将沉彦的衬衫吹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肩胛骨的轮廓。许栀想起昨天清晨看见他在院子里修水管,t恤被水浸湿后也是这样的透明。当时她假装没看见,却偷偷在厨房多磨蹭了十分钟。

“冷吗?“沉彦突然问。许栀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上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她摇摇头,发丝被海风吹得缠在唇边。沉彦伸手替她拨开,指尖碰到嘴角的瞬间,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他会不会觉得我太随便了?

这个念头像海蜇般蛰了她一下。许栀攥紧拳头,贝壳粗糙的边缘硌得掌心发痛。就在这时,沉彦的手指轻轻擦过她的手腕内侧——那里有根跳得厉害的血管。

——他的手在抖?

这个发现像退潮时突然露出的珍珠,让她心头一软。原来紧张的不仅仅是她自己。许栀偷偷抬眼,发现沉彦喉结滚动了一下,脖颈处有一滴汗正沿着锁骨滑进衣领。

“贝壳...“她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还挺好看的。“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许栀恨不得把自己埋进沙子里。远处有个小孩正用铲子挖沙坑,看起来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处。可沉彦突然笑了,眼角挤出细小的纹路,比海面上的粼光还晃眼。

“嗯,像你昨天买的那个。“他弯腰捡起另一枚螺旋纹贝壳,放进她手心,“知道吗?这种贝壳的螺纹永远朝右旋转,十万分之一概率会出现左旋的...“

他的声音低而缓,像在讲述某个古老的秘密。许栀看着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舞,突然想起民宿书架上那本《海贝图鉴》,书脊有经常翻阅留下的折痕。

——他是不是早就想带我来海边了?

沉彦突然十指相扣地握住她的手。这个动作让许栀心跳漏了半拍——他的手掌比她想象中更粗糙,虎口处有常年握相机磨出的茧,却意外地让人安心。

“车停在那边。“他指了指岸堤上的棕榈树。许栀跟着他穿过沙滩,发现他走路时会下意识避开被浪打湿的海草,像是怕她滑倒。

自行车后座绑着个防水垫。沉彦从车筐里拿出件格子衬衫:“垫着坐,不然...“他耳朵突然红了,“...铁架子硌腿。“

许栀接过衬衫时闻到淡淡的松木香,是民宿衣柜里的味道。她突然意识到这是沉彦自己的衣服,不是为客人准备的。这个认知让她的手指微微发颤,布料上的每一道褶皱都变得鲜活起来。

“坐稳了。“沉彦拧动把手,自行车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许栀犹豫了一秒,双手环住他的腰。隔着衬衫能感受到他瞬间绷紧的腹肌,像受惊的寄居蟹缩进壳里。

海风迎面扑来,带着黄昏特有的暖意。自行车沿着海岸线飞驰时,许栀的笑声被风吹碎。她将脸颊贴在沉彦的后背上,听见他胸腔里传来的心跳,与轮子的震动奇妙地共振着。

——原来接吻是这种感觉。

像踩在浪花上,整个人轻飘飘的,却又被潮水裹挟着不断下沉。许栀偷偷用余光看他,发现沉彦的耳廓红得快要透明,发梢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像只被rua过头的猫。

“沉彦——“她突然大喊,声音淹没在风里,“你看!风车——“

远处白色的风车伫立在海面上,叶片缓缓旋转,投下流动的阴影。沉彦回头时,夕阳正好落在他眼里,将琥珀色的瞳孔染成鎏金。许栀突然想起昨晚在民宿天台看到的星空——也是这样碎金般的光点在深色幕布上闪烁。

“要不要更近一点?“没等她回答,电动车已经调转方向驶向延伸至海面的堤坝。许栀不得不抱紧他的腰,在急转弯时惊叫出声。沉彦低低的笑声混着海风传来:“怕就抱紧点。“

堤坝尽头堆着防波用的水泥块,棱角被海水磨得圆润。他们并肩坐在岩石上,看浪花在脚下炸开细碎的银光。沉彦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手腕一抖打出五个连续的水漂。

“听说对着风车许愿会实现。“他说这话时没看许栀,而是盯着远处的海平线。落日将他的侧脸镀上金边,下颌线绷紧成一道好看的弧线。

许栀学着他的样子扔出石头,却只激起一朵尴尬的水花。她撇撇嘴:“骗人。“话音未落,沉彦突然站起身,双手拢在嘴边对着海面大喊:

“希望许栀——“

“喂!“她慌忙去捂他的嘴,却被他抓住手腕。沉彦的掌心烫得惊人,像握着一块太阳的碎片。

“——永远笑得这么开心。“

最后一个字消散在海风里时,许栀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影子,发现沉彦的拇指正无意识地摩挲她的腕骨,像在安抚某种小动物。

——糟糕,她好像真的喜欢上他了。

回民宿的路上,许栀大胆地环住了沉彦的腰。他的衬衫被海风吹得半干,带着阳光的温度。自行车碾过一颗石子颠簸时,她将脸贴在他的背上,听见胸腔里传来的、与自己同频共振的心跳。

夕阳西沉时,最后一缕阳光穿过云层,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沙滩上交融成一体。潮水一遍遍冲刷着岸边,带走了那枚被遗忘的贝壳,却留下了比贝壳更坚固的印记。

泉城的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水汽扑面而来时,许栀的脑海里突然闪过陶可今早说的话:“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出事才怪呢!“当时她还抓起抱枕砸向陶可,现在却觉得脸颊发烫——那个带着阳光温度的吻,此刻正像海盐一样融化在她的唇上。

回程时遇到拍婚纱照的新人。新娘的白纱被海风吹得鼓起来,像片柔软的云。沉彦突然加速从他们身边掠过,大喊“百年好合“,许栀跟着喊“早生贵子“。后视镜里,新娘笑着朝他们抛出手捧花,粉白的花瓣在风中散开,像一场微型的花雨。

“要不要喝一杯?“路过蓝顶酒馆时沉彦突然刹车。木质招牌被海风腐蚀得发白,上面用荧光粉笔写着“今日特调:海雾莫吉托“。

酒馆里光线昏黄,老式吊扇慢悠悠地转着。他们挤在角落的卡座,沉彦的膝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又很快移开。许栀注意到他点单时特意嘱咐“少放朗姆“,而服务员送来时杯沿插着两枚吸管。

“猜猜他们在一起多久?“沉彦压低声音示意隔壁桌。那对情侣正在喂彼此吃草莓,女生指尖沾到奶油,男生自然地低头舔掉。

许栀偷瞄一眼:“三个月?热恋期。“

“我赌一周。“沉彦坏笑着凑近,薄荷呼吸拂过她耳垂,“你看那男生切牛排的手法——第一次约会装熟练。“

她笑起来呛了口酒,薄荷与青柠的香气在舌尖炸开。沉彦伸手擦掉她唇边的碎冰,指尖在嘴角停顿了一秒。这个瞬间被吊扇转动的阴影切割成碎片,像老式放映机卡住的胶片。

回民宿的路上,许栀数着路灯下他们变长又缩短的影子。沉彦推着电动车走在她身侧,车轮偶尔碾到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夜空突然划过一颗流星,她还没来得及指给沉彦看就消失了。

“沉彦。“她突然转身,醉意让眼前的他微微晃动,“我今天...很开心。“

路灯将他的影子温柔地覆住她的。沉彦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擦过耳廓时引起一阵战栗。许栀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什么更重要的话。

“嗯,我知道。“最终他只是这样说。但许栀分明看见,他眼睛里映着整片星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