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南坪县国营酒厂，城南的肉联厂要更有烟火气。
南坪县周围的乡镇，乃至邛崃县，起码有一小半的猪肉，都是这家厂子供应的。
不过，猪肉一来没有这么高的税率，二来，随着责任到户后，养猪成了农民重要的收入来源。
肉联厂的生意，面对了直接的挑战。
猪是杂食动物，好养活，粪便还能积肥，养猪对于农民来说，只是捎带手的事。
但猪肉却是硬通货，养到年关杀掉卖了，那是一大笔的收入。
这个年代，农村已经有专门的收猪人，去村子里收货，一大早儿杀猪，然后分割直接去集市上销售。
农村杀猪没那么多讲究，在地上挖一个大坑，上面铺上防雨布，提前烧好水，将猪捆了放了血，然后脚上拴上绳子，将猪丢进坑里放入热水，两边来回拉，将猪毛烫掉。
之后再进行分割，少部分肉村里的人要了，大部分都到集市上卖。
许家庄离南坪县城近，想买什么直接到县城即可，倒是不用去赶集。
可再往北，一些连着的小镇子，距离县城太远，会分着日子赶集。
比如你这个小镇每月1、4、7号逢集，另一个镇子是2、5、8号，最后一个是3、6、9号。
反正，想要卖东西的生意人，每天总有能去的地方。
总之，农村散户养猪，已经对肉联厂生意产生了不小的冲击。
许家庄绝大部分人家里都有猪，许建业大姐家里，就养了几头。
等到许建业拉着平板车，到了肉联厂大门时，已经快要到了中午。
提着三姐的工服，许建业敲了敲保卫科的窗户，屋内，正有三个保安坐在椅子上闲聊。
怪不得三姐说要带自己进厂，去跟陈方芳见个面，在这当保安，可比南坪县酒厂舒服多了。
等到窗户打开，许建业说道：“同志，我是会计许红的家人，这袋子衣服是她工服，能帮我交给她吗？”
保安看了一眼许建业，“哦”了一声，说道：“马上就下班了，要不我给财务室打个电话，你在这等一下？”
“我还有事，这衣服放你这，让我姐来拿也行。”许建业真的有事，他还得早点回去帮大姐家干活。
见许建业这样说，那保安这才无奈接过衣服。
临近十二点，烈日当空，许建业的衣服早就汗湿了，他脱下草帽，用力地扇着。
靠在墙边，借着仅有的阴凉地，他准备歇息片刻，缓一缓。
这个时候，厂子里刚下班，大量的工人从各车间涌了出来，朝着食堂涌去。
国营企业就这点儿好处，到点下班，就算加班，也会有加班费。
虽然94年出台的《劳动法》，可关于企业加班工资标准，在82年的时候就已经出台。
工作日超过8小时，按照1.5倍工资发放。
周日加班，按照两倍工资发放。
节假日加班，则是三倍工资。
当然，在国营企业，加班的现象并不多见。
听到保卫科里打通电话，许建业这才放心，戴上草帽，转身准备去办事。
身后，却是有人喊起了自己的名字。
“许建业？”
陈方芳跟着几名女工友，正有说有笑朝着食堂走去，路过大门时，不经意间瞥了一眼，这个背影很熟悉，她下意识喊了一句。
等到喊完，她就后悔了。
布褂、草帽、劳动裤，外加一头略显杂乱的头发，这样的背影，换做其他人，无论如何也无法联想到第一次见面，干净整洁，还略显时尚的那个许建业。
如果认错人，可就尴尬了，免不得要被身边的工友笑话，看到个男人都要疑神疑鬼。
这突然一喊，身旁的几名女工友，也随着陈方芳的视线望了过去。
那个被汗浸湿的背影，怎么看，都像是一名普通的庄稼汉。
除了脖颈处的肤色，可能要稍微白一些。
“方芳的对象，不是个大老板吗？”有人小声嘀咕。
下一刻，许建业一脸诧异地转过了头来，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陈方芳。
厂花的名号不是白叫的，周围的几片绿叶完美地衬托了她。
确定是许建业，陈方芳恍然一笑，没有丝毫犹豫，快步跑了过来。
周围的几名女工友，还愣在原地。
王秀芳第一个反应过来，“等方芳回来，不要瞎打听。”
张慧芳补充道：“许会计这弟弟，看起来挺踏实的，能吃苦！”
等到了跟前，陈方芳问道：“你咋个来了？”
“三姐的工服丢在家里，我来县城办事，顺道给送了过来。”
“刚合适，这哈儿是晌午时候，走嘛，我带你去吃饭！”
和南坪县酒厂相比，肉联厂的待遇要差不少，职工食堂并不免费。
员工需要自掏腰包买饭票和菜票，不过，整体的负担也很小，成本比外面便宜很多，一顿饭根据自己打的菜，最多也就几毛钱，企业实际上也补贴了一部分。
吃饭的时候，采用饭票和菜票计价。
当然，肉联厂属于国营单位，这些个吃饭的福利，外来人可享受不了，最多也就是家属。
毕竟，家属也是要吃饭的。
许建业的三姐是厂里会计，于情于理，都有资格进入肉联厂的职工食堂吃饭，当然得付饭票和菜票的钱。
不过，陈方芳没有想那么多，她的想法很简单，都到了饭点，不管在哪总要吃，正要遇见，就一起去吃食堂，自己来花钱买票。
没等许建业说话，屋内的保安放下电话，一脸羡慕地望着许建业：“同志，已经通知财务科了，待会许会计就来拿衣服。”
他接电话时，就已经看到陈方芳跑了过来，两人说了什么，他也听到了。
说完正事，那保安补充了一句：“陈方芳，这是对象吗？”
陈方芳当即瞪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保安缩了缩脖子，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这可是厂花啊，厂里绝大部分未婚的男青年，私下里都打听过她的名字，可敢找人帮忙介绍对象的，没有一个例外，全部被陈方芳给拒绝了。
眼看着和眼前这个庄稼汉这么亲密，眼神中，多少带着一丝醋意。
许建业站在旁边，嘴里噙着笑，说道：“方芳，我还有点事，就不进去吃饭了，车子还在外面。”
陈方芳一扭头，就看到了厂门口的那辆平板车，笑了笑，说道：“莫得事，你把板板车拉进来嘛，喊保卫科的帮到看到起。这哈儿是晌午，好热哦，你到处跑容易遭暑到。等吃了饭歇哈儿，没得啷个热了，你再去忙嘛。”
里头的保安顿时白了一眼，这陈方芳使唤人这么自然，不过，许建业姐姐是厂里的会计，让他们看着平板车，还真没有理由拒绝。
人家是会计啊，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她啊！
更何况，也就顺手的事，只是心里多少有点不舒坦。
许建业的心中生起了一丝感动，自己今天只是来给三姐送衣服的，没有太在意自己的装束。
自己现在这身打扮，怎么看都像个农民。
虽说工农一家亲，可这个年代，进了国营工厂就等于有了编制，极少会有人愿意嫁回村里的。
可陈方芳反倒是不嫌弃，还让自己跟着进去。
要知道，自己只要踏进厂内，跟着方芳吃顿饭，要不了多久，整个肉联厂都会知道这件事。
换做其他人，就算认出自己，恐怕也会当作不认识。
摇了摇头，许建业真诚道：“方芳，我今天真的有事，你去吃饭吧，改天我再来找你。”
说完，许建业转身朝着自己的平板车走去。
陈方芳站在原地，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看着许建业戴上草帽，拉起板车，站在厂门口的陈方芳，忍不住大声喊道：
“晌午热得很，莫慌嘛，慢点儿走，记得多喝点儿水，顺到树子凉荫儿下头走。”
许建业忍不住回头，望着站在原地的陈方芳，那一刻，他还真想停下，跟着方芳进去吃饭。
看了一眼板车上的东西，许建业摇了摇头，还是朝着城北的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