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活人比鬼神更像债主

在歌舞伎町调查尸体时,林晃司就注意到自己从来都不是浅仓淩的目标。

与其用暴力逼迫浅仓淩安静下来,倒不如自己先丢掉所有的防备。

浅仓淩的怨火如一条正在燃烧的巨蟒,缠住林晃司的脖颈,他丢在地上的符箓尚未触地,便被她瞳孔中暴涨的血丝绞碎。

“你们都一样……把别人的命当柴烧!”

就在她尖啸时,电视机屏幕的雪花突然扭曲成一张人脸。月见宥子戴着红宝石戒指的食指抵在唇边,仿佛在欣赏这场闹剧。

录像带里为什么会有她的影子?

林晃司的呼吸停滞,胸口忽然刺痛,浮现了一枚月亮的血印。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在歌舞伎町那天他捏碎的勾玉,和这枚月亮血印一模一样!

浅仓淩的指甲已刺入他肩头,伤口却没有流血,反而渗出蛛网般的红线,顺着血管向心脏爬去。

他猛然意识到,这不是浅仓淩的诅咒。

红线尽头,一尊青铜邪像在火焰中浮现,正是他在MOODYZ地下室里见到的那尊像!只是它腹部的裂口处,正不断涌出月见馆的月亮血痕。

血月之下,青铜邪像的蛛卵不断鼓动,就如同活人的心脏,符阵纹路渗出女演员的指甲碎屑。

“宥子……你算计我?!”

尽管他主动承受了浅仓淩的攻击,但他仍然没有任何自救意识,因为他知道宥子绝对不会让他在偿清债务前就六魂俱散。

果不其然,一道金光闪过,分开了林晃司和浅仓淩。

就在这炸裂的瞬间,录像带中传来宥子的轻笑:

“好好享受吧,经理桑。等这红绳爬到你的眼睛,你才能看见什么是真正的环界。”

屏幕彻底黑了下去,浅仓淩的怨灵与红光一同被封印,唯有地板上蜿蜒的血线组成一行小字:

“今晚午夜,MOODYZ顶楼。”

落款是一枚滴血的月亮。

……

林晃司攥紧了血字纸条,指节发白,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宥子的轻笑。

自己不过是她棋局上的一枚过河卒罢了。

他憋了一肚子的气,迈着大步在月见馆里四处寻找那个妖冶女人,他却被一阵迷雾阻拦了视线。

视野再次开阔时,他已经来到了月见馆的庭院。

“主人让我转告经理桑,”河童蹲在了林晃司的肩头上,伴随着炸裂的声音,吵得他耳朵生疼。

“她去银座三越百货购物了,你不必再找她。”

“我有很多事情要问她。”

林晃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这几天他遭遇的事情根本无法让他心平气和下来。

不过,这话出口后,他旋即明白河童不可能告诉他月见宥子的踪影。

与其绞尽脑汁了解这个女人,倒不如先开始了解月见馆。

“算了,你肯定不会开口,”林晃司双手叉腰,“我晚上要出去办事,现在还有很长的时间,不如你带我在月见馆转转吧。”

他想起了昨晚的幽灵们,不禁打了个寒颤。

倒不是说他害怕,以他的实力,和络新妇这样的大妖对打都没问题。只是幽灵的数量太多,空气里总是凝结着冰霜,让人忍不住打喷嚏。

况且,他有点密集恐惧症。

虽然与河童相处时间不长,他却摸清了河童的性子,在它准备捉弄人时,就先搬出了宥子这个保护盾。

“我是你主人任命的经理,需要了解月见馆。”说完,他加重了语气,“你也不想被你的主人责骂办事不认真吧?”

“……”

“身为驱魔人,林桑应该知道月见馆吧?”河童学舌,故作严肃,“你也不想被主人嘲笑知识储备不如阴阳寮的神官吧?”

“……”

林晃司肩膀一震,河童跳在了地上,拽着他的裤腿。

“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父亲就提到过月见馆。它的存在时间,远远超过了阴阳寮。”

即便是在白天,月见馆的主体建筑也十分耀眼。每一黛瓦边缘都镶嵌着维多利亚式的彩绘玻璃。

正门两侧立着鎏金的古希腊式石柱,柱身却盘踞着曰本的八岐大蛇浮雕,蛇眼镶嵌的鸽血石在白昼里泛着妖异的磷火。

“有人说月见馆源自平安时代,也有人说这里根本就只是一个传说。林桑觉得呢?”

河童难得正经一次,林晃司注视着月见馆那庞大华丽的外表,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

“越是荒诞越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往往便是事实。”他颔首道:“我想应该是平安时代以前的产物,或许是徐福留下的……”

河童狡黠地眨着眼,“这个嘛,就不是河太郎我知道的事情了。”

月见馆的存在时间或许是一个禁忌话题,林晃司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里住着许多幽灵,有的是恶鬼,有的是误打误撞进入月见馆的,它们都受到主人的庇护,直到了结生前的怨念,才会前往黄泉地府。”

“也难怪不得阴阳寮的神官对宥子抱有敌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月见馆抢夺了阴阳寮的部分职能。”

河童耸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林桑的话说反了。是阴阳寮夺走了月见馆原本的职责。这几百年以来,主人在俗世流连忘返,不想那么累,这才让阴阳寮有可乘之机。”

林晃司顺手拍了拍河童的脑袋,“这么说起来,你很了解宥子?”

每当河童听到他吐出“宥子”时,它都会下意识地害怕。

“或许林桑会觉得月见馆里关着许多非常可怕的恶鬼,可实际上,主人才是最凶狠可怕的那一个……”

林晃司愣了一下,尽管他也知道宥子的实力深不可测,却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那么害怕她。

“可是在现在这个年代,也说不清楚会不会诞生比主人还要强大的恶灵。”

泡沫经济的骤然崩塌瓦解了曰本人的信仰,人们的怨念滋生出无数强大的邪祟,东京早已沦为了恶灵之城。

阴阳寮以神道教卫道者自居,不断招兵买马收服恶灵。另一边,天柱教也对东京这片信仰真空地带产生了觊觎之心,传教士们利用人们动摇的内心,捏造了懊母真理教这种怪胎,一门心思想要与阴阳寮争个高低。

就在大洋彼岸,正统道教无法坐视不管,想要借机收服叛教者徐福开创的神道教,暗中派人蛰伏东京。

在信仰彻底崩塌混乱的东京,谁也说不清会不会诞生更加强大的恶灵。

“那么,言归正传,”林晃司不想再继续刚才那个话题,了解得越多,就越是危险,“月见馆的经理应该做什么?”

“这个嘛……”河童拉着林晃司朝着正门那边走去。

正门前蹲踞着青铜铸造的狛犬,它们口中衔着的不是传统的石球,而是永动旋转的占星仪,齿轮咬合声与檐角十三重青铜风铃的清响交织在一起。

“我只知道上一任经理因为不听话,被一位寄居在月见馆的客人吸干了血。主人说,废物没有资格跟她谈条件……”

“……”

林晃司感觉自己的脊背在发凉,“你就不能说点有用的东西吗?”

“其实根本就没有多少人类做过经理,因为月见馆本身就不需要人类。”

“那么为什么需要我?”

河童被林晃司这话堵住了,它那双占据了半边脸的眼睛疯狂转动着,接着瞳孔缩成了针尖,眼白裂出血丝,喉咙里挤出了咯咯咯的声音。

“因为主人的游戏需要活人作棋子。”

林晃司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不是他想要的回答,不过河童这话也告诉他解决了环界凶杀案后他要去做什么。

父亲抵押儿子的灵魂,阴阳寮栽赃陷害,月见宥子更是把他当做诱饵。

这个世道,活人反倒比鬼神更像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