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星轨偏移

顾燃的个展邀请函插在林栀画架边缘时,松木混着银盐相纸的气味漫过松节油。她盯着烫金标题「裂隙之光」,余光里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正调整她未完成的静物画角度。

“废墟主题需要你的笔触。”顾燃将咖啡杯搁在颜料箱上,杯底压着两张票,“开幕式留了亲友席。”

林栀的刮刀悬在半空。画布上龟裂的石膏像突然扭曲成沈淮舟的轮廓——他今晨发来的课程表还钉在画架:*建筑模型研讨,周四14:00*。而顾燃的开幕时间赫然写着*周四15:00*。

“我哥那天有课...”

“是沈学长建议的。”顾燃抽走她指间的刮刀,刀尖挑起一坨钴蓝抹在裂缝处,“他说你最懂建筑伤痕。”

颜料刮擦画布的声响尖锐如警报。林栀想起沈淮舟撕碎的登山申请表,此刻他轻描淡写地将她推给顾燃的画展,像随手丢弃模特队用过的速写纸。

画室门被踹开的巨响震落几管赭石颜料。沈淮舟拎着建筑模型箱立在逆光里,箱体渗出的乳胶沾湿他裤脚。

“院办通知搬画室。”他踢开挡路的画架,亚克力板在箱内哗啦作响,“现在。”

林栀的调色盘砸在洗笔筒里。群青混着玫瑰红在浑浊水中翻涌,如同她哽在喉咙的质问。顾燃却笑着递过布巾:“我帮你搬《星轨》?”

那幅两米高的油画是林栀耗时半年的心血。深蓝夜幕中坍塌的教堂尖顶刺破银河,星芒流淌在裂缝间——灵感源于沈淮舟某次醉后呢喃:“所有坍塌都是光的通道。”

“我来。”沈淮舟截住顾燃伸向画框的手。油画背框的木刺扎进他掌心血痂,与夜航船留下的烟头痕叠成十字伤。

推车碾过走廊坑洼时,林栀盯着沈淮舟绷紧的后颈。汗珠滚进衣领,洇湿处正是她醉酒夜亲吻的旧疤。顾燃忽然按住推车把手:“学长手在流血。”

沈淮舟的冷笑混着乳胶气味:“比不上顾社长带人攀野崖的伤。”

推车猛然倾斜。画框撞击墙面的闷响中,沈淮舟用脊背抵住下滑的《星轨》,石膏碎屑雪片般落满他肩头。林栀扶住画框边缘的手被他攥住,血渍蹭上她腕骨,滚烫如熔化的火漆。

“教堂尖顶的透视,”他喘息着将画框卡进新画室角落,“你多画了五度倾斜。”

林栀的指甲掐进掌心。这幅画的透视稿经顾燃修改过三次,而沈淮舟仅凭一眼就戳破瑕疵。顾燃擦拭镜片的动作僵住,反光镜片掩住眸光:“学长眼力不减当年。”

沈淮舟离开时甩上门锁,震得窗台绿萝新叶簌簌发抖。林栀在满地狼藉里捡到他遗落的模型零件——微型青梅树桩断面,年轮刻着“ZX”字母。

顾燃的叹息拂过她耳畔:“他连你的毕业展都没来。”

林栀猛地将零件砸向垃圾桶。金属撞击铁皮的余音里,她翻开速写本最新一页。钢笔戳穿沈淮舟的侧脸,墨迹在下一页洇出鬼影——那是夜航船凌晨,他倚着栏杆抽烟的剪影,空白处写满“监护人”的英文*Guardian*。

“开幕式需要一幅你的自画像。”顾燃忽然抽走速写本,“挂在《星轨》旁边。”

林栀抢夺时纸页哗啦散落。顾燃的皮鞋踩住某张飘落的速写——六岁沈淮舟背她躲雨的蓝蘑菇伞下,她偷偷亲吻他后颈的旧疤。

“青梅竹马的剧本,”他弯腰拾画的姿态像谢幕鞠躬,“也该换幕了。”

林栀在画室枯坐到月光爬上《星轨》。手机屏幕亮起沈淮舟的信息:「模型材料费转账给你」。她盯着冰冷的数字,突然抓起松节油泼向那页醉酒速写。

沈未淮舟的剪影在化学溶剂里融化时,门缝滑进牛皮纸袋。撕开是修复完好的登山申请表,沈淮舟在监护人签名处添了行小字:「安全绳已备妥」。

申请表背面贴着便利店小票——登山绳、急救毯、还有她童年最爱的橘子味棒棒糖。

夜半急雨敲窗,林栀在《星轨》裂缝间涂改尖顶角度。手机突然推送特别关注动态——沈淮舟的模型论坛头像更新成青梅树桩,配文:「年轮是星轨的另一种形态」。

雨声渐歇时,她将橘子糖塞进速写本夹层。糖纸折射的碎光落在沈淮舟幼年涂鸦上,那道被她吻过的旧疤在铅痕里微微发烫。

七年后顾燃婚礼寄来请柬,女儿指着请柬上的教堂照片惊呼:“是妈妈画里碎掉的房子!”林栀望向书房——沈淮舟正用那截青梅树桩镇纸,绘制新美术馆的蓝图。

“没有碎。”他忽然举起女儿转圈,“裂缝是光进来的地方。”

风掀动蓝图,林栀看见扉页钉着当年那幅被松节油毁掉的速写。沈淮舟的剪影旁多出钢笔添补的少女轮廓,两人之间连着星座线般的标注:「此处应有光」。

当年泼洒的松节油,原来早被某人熬成了银河的釉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