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社的招新海报糊满校园公告栏时,林栀耳垂的紫水晶换成了银质羽毛。顾燃将申请表拍在她素描本上,指尖敲着“野外星空摄影”的标题:“你的画里缺这种自由。”
风穿过教学楼天井,掀起海报边角的糨糊味。林栀盯着顾燃骨节上的墨渍——那是他通宵帮她改透视稿的痕迹,像某种无声的契约。
“她恐高。”沈淮舟的声音像冰锥刺破暮色。他拎着建筑模型材料箱立在梧桐阴影里,落叶粘在肩线,仿佛刚从图纸堆爬出的幽灵。
林栀的铅笔尖在申请表姓名栏戳出深洞。那个洞渐渐蔓延成沈淮舟的轮廓——他替她推掉漫画社面试时说“耽误课业”,拒绝舞蹈团邀约时称“容易受伤”,现在连她仰望星空的资格也要掐灭。
“申请表交截止到五点。”顾燃突然抽走她手中的笔,在监护人签字栏画了颗星星,“这里填我的名字。”
沈淮舟的材料箱砸在长椅上。亚克力板震落的脆响中,他攥住林栀手腕的力道几乎捏碎骨节:“跟我回去。”
女生宿舍楼的暖气烘得人头晕。沈淮舟踢开挡路的快递盒,将胃药和暖宝宝塞进她储物柜。林栀盯着他后颈结痂的烟头痕——那是夜航船未燃尽的余烬,此刻在灯光下像枚烙印。
“下周的写生课,”他转身压上柜门,薄荷皂香混着松节油气息,“我帮你请假。”
窗外悬铃木的枯枝划过玻璃。林栀想起幼年养过的金丝雀,沈淮舟总叮嘱她锁好鸟笼:“野猫会吃掉它。”后来小鸟撞死在笼门上,血羽粘着“保护”的谎言。
“沈淮舟。”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生锈的弹簧,“我不是你养的金丝雀。”
撕纸声比雷声更惊心。登山申请表化作雪花飘落,碎片中“顾燃”的签名像嘲讽的嘴。沈淮舟弯腰去捡时,林栀的马丁靴碾过纸屑:“管好你的意大利女郎,少来我这当监护人!”
灯管滋滋闪烁。他半跪的姿势僵在碎纸堆里,指腹被碎纸边缘割出血线。那抹红刺得林栀眼眶发烫,她抓起背包冲向门口。
“你去哪?”
“找能签字的‘监护人’!”
门摔上的巨响震落柜顶的绿萝盆栽。陶盆在沈淮舟脚边炸裂,泥土溅满他裤脚。断裂的藤蔓缠住他捡拾碎纸的手,如同林栀幼年攥着他衣角问:“舟哥哥,死了的小鸟会变成星星吗?”
初雪在深夜悄至。林栀蜷在画室吊灯的光圈里,碳粉沾满指缝。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沈淮舟的未接来电堆成未融的雪。
「胃药在蓝色保温杯旁」
「陈萱说你没带钥匙」
「下雪了」
最后一条是凌晨三点:「登山社的集训地在断层带,顾燃去年带人迷路过。」
她将手机塞进颜料箱,调色刀刮起画布上的星空。群青混着钛白抹平银河时,门缝忽然滑进牛皮纸袋。拆开是完整的登山申请表——碎片被透明胶带精心拼接,顾燃的签名旁多出一行凌厉小字:「监护人:沈淮舟」。
申请表背面洇着淡黄药渍。林栀想起高烧夜他喂的蜂蜜水,突然将脸埋进画布。松节油的气味熏出眼泪,她颤抖着拍下申请表发给顾燃:「帮我扔掉」。
沈淮舟在公寓地板上拼模型到天亮。手机震动时,微信步数推送赫然弹出:「林栀今日0步」。他冲进女生宿舍楼的架势像火灾救援,陈萱揉着眼指向上铺:“她说要睡三天三夜。”
隆起的被团纹丝不动。沈淮舟搭着扶梯去探她额头,指尖却被滚烫的泪砸中。他缩回手,最终将新买的青梅糖放在枕边。
“绿萝...”被窝里突然传出闷声,“...救活了吗?”
沈淮舟捏紧断裂的模型柱:“我种了新的。”
“可我只想要原来那盆。”
初雪在窗外积成纯白裹尸布。他离开时的脚步声像钝刀刮骨,林栀掀开被角,盯着枕边印着“雷声脱敏特供”的青梅糖,忽然将糖纸抚平夹进《追忆似水年华》——普鲁斯特的玛德琳蛋糕永远回不到最初的滋味。
七年后女儿在旧书里发现这张糖纸,追着问“脱敏”的意思。沈淮舟正给阳台新栽的绿萝剪枝,忽然将孩子举到肩头:“妈妈以前怕打雷,爸爸就骗她是天使在开酒坛。”
林栀端着青梅酒出来,见女儿把糖纸贴在耳边:“可这里面没有雷声呀?”
沈淮舟变魔术般摸出老式CD机。雷声轰鸣的旋律流泻而出时,女儿尖叫着钻进他怀里,却见林栀含笑仰头饮尽杯中酒。
“现在不怕了?”他伸手抹去她唇畔的酒渍。
“托某人的福,”她晃着空杯,“把恐惧熬成了下酒菜。”
初雪温柔落下,沈淮舟忽然想起当年拼好的申请表。其实他私藏了写着“顾燃”的碎片,后来烧成灰融进陶土,捏成求婚时的青梅戒指。
灰烬深处藏着所有未曾说口的爱——它们终将在岁月窑烧中淬炼成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