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手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咆哮,瞬间僵住了。他那只独眼死死盯着那张小小的、脏兮兮的卡通猫贴纸,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记闷棍,愤怒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种被扒光了底裤般的窘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狼狈。
“你…你…”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那只巨大的机械手尴尬地悬在半空,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手指现在显得有点无处安放。
“老子…老子那是…顺手捡的!谁…谁稀罕给你弄什么情感刺激!”他色厉内荏地吼道,但底气明显不足,那只独眼甚至不敢再看星染,转而气呼呼地瞪着地面。
星染的机械眼球虹膜又“咔哒”微调了一下,似乎在分析扳手此刻复杂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她那只人类左眼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要牵动某个肌肉群,但最终归于平静。
“冗余数据。”她淡淡地总结道,仿佛刚才只是陈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观测结果,“但基于此无效刺激行为的高频率重复,可推测你在当时对我的‘生物部分’存活概率持悲观态度,并进行了大量非理性的尝试。这种行为模式,在人类情感逻辑分类中,通常被归纳为…”
“闭嘴!七号!”扳手恼羞成怒地打断她,整张脸涨得通红(连那半边烧伤的疤痕都显得更红了),他猛地转过身,用后背对着星染和林夕,肩膀气得微微发抖,“老子不想听你那套狗屁分析!”
扳手猛地转过身,那只机械手臂“哐当“一声砸在工作台上,震得各种零件叮当作响。他背对着星染和林夕,肩膀气得直发抖,连带着后背的机械脊椎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滚,滚,滚!“他暴躁地挥手,像是在驱赶什么讨人厌的苍蝇,“既然没事了就赶紧走,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像是强压着什么更激烈的情绪。
林夕看见他那只人类的手攥得死紧,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而那只机械手则无意识地反复开合,液压装置发出“嘶嘶“的泄气声。
星染的机械眼虹膜微微收缩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她的人类左眼注视着扳手绷紧的背影,睫毛轻颤,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她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明白。“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比平时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生存概率分析显示,继续停留在此处的风险系数已超过安全阈值87.6%。“
扳手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随即更加暴躁地挥了挥手:“赶紧的!别在这儿念你那破数据!“
他猛地转身,那只机械手臂“哐当“一声砸在工作台上,震得各种零件叮当作响。
“拿着!“扳手突然从工作台下拽出一个沾满油污的背包,粗暴地塞进林夕怀里。
背包沉甸甸的,里面传来金属零件碰撞的声响。“里面有应急医疗包、能量块,还有几个小玩意儿...“
他粗声粗气地解释着,独眼却不肯与林夕对视,“遇到议会狗就扔出去,能争取30秒逃命时间。“
他又转向星染,那只机械义眼闪烁了几下,似乎在犹豫。突然,他一把扯下脖子上挂着的齿轮吊坠——那吊坠已经被磨得发亮,显然佩戴多年——粗暴地塞进星染手里。
“戴着!“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粗粝,“老子的识别码。地下城有些地方...“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只有这个能开门。“
星染低头看着掌心的吊坠。那是个精巧的铜制齿轮,边缘已经磨得圆润,中心刻着一个小小的“7“字。她的机械手指轻轻擦过那个数字,人类左眼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根据我的记忆数据库...“星染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比平时慢了些许,“这是你从第一个机械义体上拆下的核心齿轮。保存时间:47年零3个月。重要性评估:极高。“
扳手的独眼瞪得溜圆,脸上的疤痕都涨红了:“谁让你分析了?!“他暴躁地转身,机械手臂“砰“地砸在墙上,“赶紧滚蛋!“
修理铺外突然传来刺耳的金属刮擦声,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在逼近。警报器再次尖啸起来,红光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闪烁。
星染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将吊坠戴在脖子上,齿轮落在她胸口的六芒星装置旁,发出轻微的“叮“声。然后她抓住林夕的手臂,力道比平时轻柔了些。
“走。“只有一个字。
林夕抱紧背包,最后看了一眼扳手佝偻的背影。那个总是骂骂咧咧的机械师此刻站在工作台前,肩膀垮了下来,整个人像是突然老了十岁。
“谢谢您,扳手先生。“林夕轻声说,声音淹没在刺耳的警报声中。
星染带着她冲向那个漆黑的管道入口。在跃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林夕似乎听到扳手嘟囔了一句什么,像是“保重“,又像是“滚吧“。
然后,冰冷潮湿的黑暗彻底吞没了她们。身后,修理铺的警报声和某种重型机械破墙的轰鸣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管道深处呼啸的风声,和星染胸口六芒星装置发出的、稳定的金色微光。
冰冷的黑暗如同厚重的裹尸布,紧紧包裹着她们。只有星染胸口那点六芒星的金色微光,在滑落时拉出细碎的光痕,勉强照亮眼前飞速掠过的、锈迹斑斑的管壁。
冷凝水珠不时滴落,在绝对的死寂中发出“啪嗒”的轻响,格外刺耳。管道以一个令人心悸的陡峭角度向下延伸,她们的身体在惯性和重力的拉扯下不断加速,失重感让林夕的胃部一阵翻搅。
呼啸的风声灌满了耳朵,刮得脸颊生疼。林夕死死抱着那个沉甸甸的背包,里面是扳手塞给她的“保命玩意儿”,还有那本越来越烫、仿佛有颗心脏在猛烈跳动的《灵契录》。每一次颠簸,书脊都硌得她肋骨生疼。
她侧过头,看向身旁的星染。
微弱摇曳的金光下,星染的半边脸隐在阴影里。那半边属于人类的侧脸,线条依旧苍白而紧绷,但似乎少了些之前的绝对冰冷。
她的目光直视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机械右眼发出极其细微的、高速运算时特有的“嘶嘶”声,虹膜深处有幽蓝的数据流瀑布般刷过。
那只冰冷、覆盖着合金的手,此刻正以一种不容置疑、却又带着某种奇异克制的方式,紧紧箍在林夕的腰间,是这急速下坠中唯一的、冰冷的锚点。
林夕张了张嘴。喉咙里堵着无数翻腾的情绪——对扳手最后背影的揪心,对未知前路的恐惧,对星染这矛盾存在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