茳杳缓缓下跪，不顾手上的伤痛，匍下身子，扣首道：“罪女茳杳有罪，愿接受陛下的任何惩罚！”
茳杳一顿，又说：“除了…与徐来道长成婚一事！”
说完，茳杳的心跳骤然加速了半拍，虽然低着头，但她能够感觉到陛下听到她说出这番话后，那冷眼俯瞰自己的表情。
茳杳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说出口了，这还是她头一次正面拒绝陛下的安排。
或许，从她踏出皇宫的那一刻，便早已什么都不怕了吧？其中，也包括陛下…
女帝听后沉默了很久，方才问道：“疼吗？”
茳杳身子一颤，有些不明白陛下是在问什么，顿时将脑袋垂的更低了，宛若一个不听话又犯了错的小孩子。
见茳杳迟迟不回，女帝又叹了口气，转身低头看着她，轻声问：“手疼吗？”
茳杳方才晃过神来，她咬住一边唇角，熟知她的人才能看出，这是她非常紧张时才会有的小动作。
陛下忽然的关心，让茳杳觉得既委屈又慌张，她只摇了摇头，以作回应。
“是你舅老爷要杀你，动手的人，已经被朕关进死牢了。”女帝抬起头，徐徐说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这在她看来是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
是李承恩要杀自己…
茳杳明白当朝局势所趋，即便她与李氏之间有一层血亲关系，却并不能阻挡李承恩百般为难茳氏皇族。
可亲耳听到这个消息是，茳杳还是本能的吃了一惊，再怎么说那也是自己的舅老爷，为了一把椅子，连自己的血亲都要迫害，这真的值得吗？
答案茳杳心知肚明，她开始为自己会有这种疑问而感到羞愧…
自古以来，那个位子便吸引着无数野心家、阴谋家争先恐后的奔赴，表面穷奢极欲光鲜亮丽的王座，内里却是以鲜血和磊磊白骨堆积而成的。
为达到政治目的，杀一个外舅孙，似乎也并没有付出多大的代价，唯一失去的，只有那早已被权势磨灭干净的亲情二字而已。
女帝见茳杳身子止不住的发抖，又话锋一转，问道：“为什么？”
茳杳知道，陛下是在问自己为什么私下与虞戈见面，方才又为何说不想与徐来成婚。这桩婚事于天下而言百利而无一害，陛下更是在极力促成这桩婚事。
只是女帝此时的反应与茳杳所想大有不同，她本以为前者会大发雷霆，或许眼下便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因为，我不想和徐来成婚…”茳杳如实答道。
“不想与徐来，那你想和谁成亲？”陛下又问！
“我…”茳杳语塞，一时不知应该作何回答。
“不知道？还是不敢说。”女帝冷哼一声，有些生气，说道：“是虞弋？”
听到这个名字，茳杳又咬了咬嘴唇，怯声纠正道：“是虞戈。”
“一笔之差，有什么区别吗？”女帝挑眉反问。
“有。”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让茳杳缓缓抬起头，她看着女帝的眼睛，回道：“弋字过于羞辱他了，而虞戈才是陪伴了罪女近十年的那个人，这是罪女想要的，也是我欠他的。”
“就为了一个虞戈，放弃这层身份也不在乎？”女帝又问。
茳杳再次垂下头，目光笔直看向身下的白玉地砖，心思却早已游离这金殿之外，回到了那个小小的酒肆里。
她嘴角忽而挑起一抹干净的笑，续儿回应道：“罪女喜欢那样的生活。”
“朕明白了。”女帝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后，冷不丁的冒出一句：“日图三餐，夜图一宿，居常之安…这是你曾说过的吧？”
茳杳听的身子一颤，遂缓缓点了点头。
“杳儿啊杳儿，你还太年轻了。”女帝摇了摇头，又转过身去，无奈道：“人年轻难免会有冲动的时候，也会犯错，会不求回报的做傻事。
朕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他只陪了你十年，而你的人生还有很多个十年，有些人注定只是回忆里一片色彩浓艳的风景，总会有凋零、道别的时候。
你与朕年轻时很像，模样像，性子也像…朕当年错付了一些人，走了不少弯路，吃了很多苦头。
知人知面不知心，孰能保证以后的十年，他又会如何待你？你想要的并非是什么居常之安，你只是在逃避！”
言尽于此，女帝停顿片刻，又闭上眼，回忆道：“当年大明宫一事，朕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朕若不杀他们，他们便会反过来杀朕！“”
“你的病根也是在那时落下的吧？真是苦了你了。”女帝转过身，将跪在地上的茳杳扶起，语气中满是关怀的意味，“比起那间酒肆，这皇宫才是你的家，你身体里流着的血，是和朕一样高贵的。
生在天家的龙凤，又怎会向往过平常的日子？你只是害怕十年前的那一幕重演，而逐权追利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本能，你无法逃避！”
“你父亲性子弱，而你则外柔内刚，若与徐来成婚，将来整个天下都是你们的。”女帝回到金案前，伸手拿起桌上一道圣旨，递到茳杳面前，同时反问：“朕说这么说，杳儿你能理解吗？
朕是过来人，儿女情长也是一种诱惑，是阻碍你主宰自己命运的绊脚石！
只有与徐来成婚，巩固朝堂，稳定朕为你们打下的江山社稷，做天下第一人，才能真的掌握自己的命运。”
“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真正想要的吗？”女帝勾起唇角，又递给茳杳一根朱砂笔，“多年以后，你会明白朕对你的良苦用心，现在，拿起这根红笔，亲手划去这个名字，和你狼狈不堪的过去道别吧！”
女帝将红笔塞到茳杳手里，后者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一道圣旨，脑袋里满是陛下方才所说的每一句话，让她久久不能回神。
她说的没错，茳杳并非喜欢居常之安的生活，而是和千万大众一样，有一颗向往自由的心。
她想要主宰自己的命运，而陛下也给了她一条霸主之路，唯一的一条路…
摆在自己面前的圣旨，是一份处决名单，偌大的明黄色宣纸上，只有廖廖数笔，却有一个无比扎眼的名字映入茳杳眼帘，让她心慌慌茫茫、恍恍惚惚又彷徨。
是虞戈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