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戈暗自点了点头,李承恩的做法出乎意料之外,却尽在情理之中。
像他这种地位的人,只奉行利益至上,什么亲情、友情甚至是爱情,都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所以,李承恩宁愿李珏死,也不想被虞戈这花生米大小的官给驳了面子。
“这…您不能这样,我娘她在天之灵…”李珏无助的伸手,朝着李承恩的方向抓了抓,却抓了个空。
李承恩别过脑袋,故意对此视而不见,直接无视了李珏的亲情牌。
虞戈突然有些同情李珏,同为人前的弃子,他们的命运有相同的部分。
但同情是强者才配拥有的,身为弱者的他,在险恶的仕途内,一但同情心泛滥,便会被敌人撕的粉碎。
更何况,按戈晓寒与上官飞燕,以及自己对李珏的认知来看,他根本不配自己同情!
也算是应了那句老话: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
虞戈叹了口气,然后双手捧着那未展开的供词,面朝龙椅上的女帝,缓缓下跪。
见他要向陛下献出供词,而李承恩却是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似是铁了心的要维护自己的脸面。
李珏顿时慌了,他终于清醒过来,并意识到此时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他再次发了疯似的冲上去,意图从虞戈手中抢回那供词。
可在此之前,女帝已经给过他一次机会了,此时又怎会容忍他继续放肆下去。
出手的是苏公公,他一甩拂尘,李珏便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直直的向后摔去。
这是女帝借苏公公之手警告李珏,所以下手看似极重,其实只是摔了一跤。
李珏摔倒后,又自行站了起来。他罕见的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埋着身子,仿佛一个即将入土的死人。
“够了。”女帝扫了一眼台下众臣,又看向虞戈,说:“把这供词呈与朕看看。”
苏公公连忙走到虞戈身前,双手接过供词,二人打了个照面,虞戈记得他当初救他的情分,朝他微微颔首权当是打了个招呼。
供词很快便经苏公公的手转交到女帝的金案上,后者拿起供词,在修长五指的拨弄下,一点一点展开全貌。
茳杳没有动,甚至眼睛都没有转一下,而站在女帝左侧的女子,似是有些好奇,便抻着脑袋看了几眼。
能和茳杳一样站在女帝身边的,便足以证明,女帝同样宠爱此人,并对其委以重任。
此时虞戈也隐约猜到,这个眉眼如画,气质不俗的女人,应该就是修文馆主管。当朝替女帝拟诏的中书令,更是救他出苦牢的那个人。
女帝看的很认真,似是要审视字里行间的每一处细节,虞戈抽回目光,愣愣的盯着地面。
金殿内雕梁画栋,就连地上也铺着奢华的御窑金砖。
虞戈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属于这里,与金殿内名贵到他叫不出名字的装饰品相比,他就像是地板之间的一条缝隙,渺小又卑微。
内务府失窃案告一段落之后,他又将何去何从?
别看虞戈现职只是小小的七品知县,可这里毕竟是京兆腹地永安京城,哪怕是最小的官,外人也会挤破头谋个差事。
在永安城他缺少一个可靠的背景,再加上此次事件过后,李家肯定会对他展开报复。
虞戈估计,他在永安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一念及此,虞戈缓缓抬起头,视线尽头的小九似是心有灵犀一般,与他对视一眼。
十年相伴的良缘,未能修成正果,便被迫拆散分离。
再见时,一个台上,一个台下。一个是站在金枝玉叶上的龙凤,一个却是地板缝隙里的一点土灰。
他们甚至不敢多看一眼,更别提能面对面说说话,互相倾诉离别苦了。
命运,总是不禁让人感叹…
在虞戈失神眺望时,忽听啪的一声,瞬间打断了他的思绪,这声音似是有人重重的拍了拍桌案。
女帝冷哼一声,目光在虞戈与李珏二人身上掠过。
一瞬间,俩人俱是打了个寒颤。
女帝的目光与其说是凌厉,不如说,那是龙的爪牙,仿佛能够洞穿世间一切事物。
这就是帝王之威吗?这就是天元境至强吗?
虞戈在内心不断反问着,同时,他的头颅不住的向下低去。
不仅是他,周围所有的文武大臣,金殿内的所有人,在听到女帝动怒之后,全都跪在了地上。
就连女帝身旁的中书令与茳杳,也纷纷垂下脑袋,躬身退后两步。
虞戈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女帝为何会突然动怒。
莫非,是因为那张供词…
不等虞戈想明白,女帝继续说道:“中书令,替朕拟诏!”
侯在女帝左侧的女子,连忙应了一声,随后站起身,从一众宫女太监手中接过笔墨。
女帝开始宣布此案的最终宣判,而中书令也遵循女帝的口谕,在宣纸上奋笔疾书。
李珏被女帝判了盗窃皇宫秘宝罪,且证据确凿,又因屡次蔑视武朝铁律,故而罪加一等,押送天牢等候处置。
这个结果在虞戈的意料之内,然而,出乎他情理之外的是,女帝也给他定了罪!
当女帝说出虞戈的罪名时,满朝文武中,绝大多数官员全都吃了一惊。
唯有数人不感意外,其中包括左相李承恩,右相张博人,以及自始至终未插过一句话的内务府主管戈晓寒。
他的罪名只有一个,却比盗窃皇宫,蔑视铁律还要严重百倍。
七月初七,七夕佳节上午辰时,女帝判内务府失窃案主审官虞戈过失查案,犯亵渎圣人之罪。
言下之意便是,虞戈在查案子的过程中,用了不该用的手段,或者无意间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禁忌。
换而言之,就是虞戈间接得罪了女帝。而他本人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破了内务府失窃案的泥潭,最终却会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龙之逆鳞,触之必死…
当京城卫进入金殿缉拿虞戈与李珏时,虞戈仍未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褪去乌纱帽官服,露出一身白衣,铁锁镣铐加身,虞戈茫然的抬头,想要再看一眼小九。
上一次是生离,这一次,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是死别吧?
离开金殿前,匆忙之间,虞戈看到了右相张博人缓缓摘下了官帽,整个人越发佝偻。
他注意到,戈晓寒向他投以怜悯的目光,更多的人却是对比视而不见,唯恐避之不及。
最后,他看到左相李承恩正目不斜视的看着他,后者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讥笑,似是在无声嘲弄着虞戈的年轻与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