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说要去收城头山,实际上,是玩梗。
就他们这几个人几杆枪,怎么可能收得城头山。
但把城头山,作为湖南行的第一站,挺合适的。
当然,这个城头山是指广义的城头山,确切地来说,是说后来的城头山镇,除了城头山遗址,还有彭头山遗址。
这两个遗址,都在后来成立的城头山镇之中。
前世,城头山遗址不仅发现6000年的稻谷,还发现了保存完好的6500年前的水稻田,而彭头山遗址则出土9000年前炭化稻米。
都是湖南稻作起源重要的史前遗址。
对于苏亦的提议。
不管是跟随着他来湖南的京城众人,还是湖南博物馆考古部这边,都是赞同的。
按照目前掌握的情况来判断,确实澧县最合适。
可就算如此,也不代表,他未来的湖南行,都会窝在澧县。
因此,会议之中,苏亦再度提议,“我得到消息,第二次全国文物普查就要启动了,如果咱们湖南方面条件允许的话,可以打响第一枪。”
听到这话,侯莨就笑道,“苏亦同学,这个提议好,第二次普查的第一枪由咱们湖南来打响,最合适!”
实际上,这个话题早在会议之前,就有过沟通。
国家文物局那边,早就想启动第二次全国文物普查,这也是为什么苏亦会说他得到一些内部消息。
主要是过去几年,对于文物的破坏有些严重。
当然,也只是相对严重。
很多人,其实有一种错误的认知,都认为文物破坏最严重的是在十年间,然而,对于苏亦来说,他作为圈内人,知道真实情况,并非如此。
真正破坏最严重的就是在90年代。
非杜撰,这一切官方在做数据支撑的。
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结果表明,中国登记的不可移动文物共766722处,这个数据,初看没啥。
然而,对比一下全国第二次文物普查就会发现,其中约4.4万处不可移动文物已经消失。
为何会有这样大规模的消失。
根本大原因就是在城市化进程之中,被拆掉的。
这就是一切向钱看的结果。
可以说,随着市场经济体制的建立,社会思潮改变,过去是发现文物上交国家,是真的上交。
演变到后世,成了啥样了?
把文物上交国家成了一个可以尽情嘲讽的梗。
不仅如此,甚至,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流传着“要致富,先挖墓”的口号,这也是从80年代,开始松动的文物交易市场导致的。
那么“十年间”就没有对文物破坏吗?
也破坏!
但是破坏更多的是集中在字画这些可移动文物之上,对于不可移动的文物,国家在这个方面保护还是很好的,并没有大众想象之中的那么严重。
但是对于身处这个年代的人来说,过去那些年,对于文物的破坏已经非常严重了。
王野秋局长就非常希望能够迅速启动第二次全国文物普查。
当然,这个都是循序渐进的。
虽然官方的资料上表明全国第二次文物普查始于1981年秋,然而,真正开始的时间,比这个还要早。
比如,1979年5月,辽宁领先全国开始了第二次文物普查。
这是第一个开启全国文物普查的省份。
当然,那是前世,现在嘛,还是三月份,辽宁那边还没有开始呢。
因此,湖南这边要是从现在开始率先做境内的文物普查,那么说是打响全国第一枪,还真不假。
啥叫成绩,这就是成绩。
苏亦需要湖南这边率先展开文物普查,为他接下来的发掘做铺垫,而湖南这边也希望借助苏亦他们的力量去推动文物普查的率先进行,达到领跑全国的目的,双方各取所需,合作共赢。
当然,这种文物普查,肯定是要有经费的。
现在还没有立项,肯定没有国家文物局的专项经费。
然而,现在不是巧了吗?
苏亦他们不仅人来了,经费也来了。
为了他们这一次发掘,国家文物局、国家农委都有专项经费,此外,省文化局这边也给予一定经费支持。
这种情况之下,湖南率先开启境内的文物普查,天时地利与人和,三者都不缺。
当然,要是这一次在湖南境内真的又发掘出一个万年前的稻作遗存,那么经费肯定还是会追加的,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
……
确定了澧县作为第一站。
苏亦众人,也并没有在长沙久留。
率先离队的是严闻名先生,在北大的诸位老师之中,就他专注于新石器时期考古的研究,因此,可以说水稻起源就属于他的研究范围。
然而,他现在还有教学任务在身。
川大杨建芳先生离开。
他被童恩政先生邀请到川大救急,不能离开太久。
不然,这一次湖南行,他比俞伟朝更加合适当领队,毕竟,前世中美考古合作研究水稻起源的项目,基本上都是他担任中方领队,现在嘛,他也只是来去匆匆。
“我先回川大,到时候,如果有需要再电联。必要的话,我也可以动员川大把实习地点放在湖南这边,到时候,川大、中大以及咱们北大,三个高校联合。只要不是特别大的遗址,都是可以发掘的。”
把严闻名送到火车站的时候,他还如此叮嘱苏亦。
对此,苏亦自然不会让他失望。
某种意义来说,他现在的研究,实际上,都是跟随着严闻名先生前世研究的脚步。
因此,这一次,严闻名先生匆匆离去,苏亦多少有些感慨,自己算不算又一次夺走了对方的气运?
毕竟当初江西万年仙人洞遗址的万年前稻作遗存,就是严闻名先生率队参与发掘出来的。
实际上,不仅严闻名先生要离队,就连梁嘉勉跟戚经文两位华农的先生也要离队。
他们改签车票,跟苏亦同行。
并非为了参与接下来的发掘,更多还是为跟苏亦见一面。
前期梁嘉勉跟北农的王毓湖先生联名给农委领导写信,帮苏亦要研究经费,当经费要下来的那一刻,他们的工作基本上就已经结束了。
他俩都不是水稻专家,也不研究水稻史,在这个方面,他们跟湖农的柳之明教授以及浙农的游修瓴教授还不太一样。
不过离去前,梁嘉勉先生也说,“有任何问题,就发电报,不要有太多的顾虑,把这一次湖南行当作大会战,在水稻研究方面,如有必要,我到时候让卢勇根教授过来,他是你老师的师弟,现在也是水稻遗传学方面的专家。当然,有张文旭老师在,也不一定需要他赶过来,用你的话来说,有备无患,人多总归是好一些的。”
对此,苏亦也没有拒绝。
把两位先生送走,别说苏亦,就连陈文骅跟许婉韵都有些感慨。
许婉韵说,“一下子离开三人,突然觉得有些冷清了。”
“实际上,不是少了三人,而是少了四人。”
听到这话,许婉韵也笑起来了。
“嗯,还有柳教授!”
柳之明教授,是南韩人,或者说,他投身革命的时候,他的国家还没有分裂,因此,他在两国都享有较大的政治影响。
后来,他分别获得“三级国旗勋章”以及“建国勋章爱国章”,甚至前世,其灵骨回归故里,南韩政府为其举行了国葬,其遗物也被运回南韩收藏陈列。
他是建国以后,从宝岛来到大陆,受聘于湖大农学院,成为该院元老教授之一。后来,湖大农学院拆分出去,组建成为湖南农学院,他就成为湖农的元老级教授之一。
其“水稻起源的探索”与“柑橘类的起源和发展”的研究引起世界反响,特别是在南方葡萄引种栽培等研究方面影响巨大,为中国江南葡萄种植业的奠基人和倡导者。
他1894年出生于韩国忠清北道,1919年6月来到中国。
今年,已经85岁了。
虽然年纪比梁嘉勉先生还要大,但是整个人精神抖擞,身体非常健康,可他终究是八十多岁的老先生。
这种情况之下,对方也只能留在长沙,不可能陪着苏亦他们到澧县去做田野调查。
但是跟梁嘉勉先生一样,柳之明教授同样也表示,“遇到任何困难,第一时间联系我,我在长沙方面尽量帮你们疏通。”
虽然在学术上,他跟苏亦持有不同的观点,但是对于苏亦率队在湖南寻找史前稻作遗存,他是非常支持的。
同样,他也认为,湖南很有可能是中国稻作起源地之一。
这样一来,从郑州上车的四人队伍之中,只有陈文骅留了下来。
加上苏亦、俞伟朝、许婉韵以及北农的张文旭、杨直岷两位先生,队伍之中还剩下六人。
当然,有人走了,也有人来。
比如,湖南博物馆考古部这边,就来了两人。
带头的就是副主任何介均,此外,还有另外一个叫袁家嵘的年轻人。
为啥要选择这两位加入队伍之中,实际上很好理解。他俩都是北大考古专业毕业,并且被分配到湖南博物馆考古部的北大校友。显然,省博在挑人组队方面,也是用心良苦。
何介均年纪较大,61年从北大毕业,而袁家嵘作为年轻人,才被分配到省博没多久,因为他75年才毕业的。
因此相比较何介均,能够跟俞伟朝一起参与考古发掘,袁家嵘显得更加激动。
这样一来,队伍就膨胀到八人。
这样的队伍配置,可谓是兵强马壮。
出发的时候,陈文骅还感慨道,“相比较之下,咱们当初发掘仙人洞,队伍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当初,发掘仙人洞遗址的时候,苏亦跟沈明从广东过来,江西博物馆这边只有陈文骅还有他的徒弟小王,四人一起从南昌杀到万年。
要不是真的在仙人洞遗址发掘出来万年前的稻作遗存,在学界,谁都不会关注他们这几个小卡拉米。
现在不一样了。
队伍强大得可怕!
这个强是真的强,考古方面,就有三大顶级高校,北大、中大、川大;水稻方面也有三大高校、北农、华农、湖农。
这么强劲的后备力量支援,还发掘不出成果,那就真的太尴尬了。
因此,再次从长沙出发的时候,苏亦明显感觉到师姐许婉韵的压力骤增,比此前从京城过来长沙,压力还大。
“婉韵姐,你是真的对我没信心啊!”
“我对你有信心有啥用,考古发掘,本来就讲究一些运气的嘛。”
“有道理,这一点,我认同!”
说到这个,许婉韵突然笑起来了,“要说运气,俞老师肯定也是运气最好的人之一。”
“这话怎么说?”
“咱们考古圈都一个传闻,俞老师到哪里,哪里就发现宫殿,74年,俞老师带领学生到达盘龙城,发现了一号宫殿基址。75年的时候,又发现了江陵纪南城遗址。不仅如此,同年秋,俞老师到周原遗址主持发掘工作,岁末又从周原工地传来发现西周时期的宫殿建筑遗址……”
听到这话,同行的几人,都有些目瞪口呆。
苏亦也忍不住朝着俞伟朝竖起大拇指,“这么说来,俞老师,咱们到了澧县,估计也会发现宫殿遗址了。”
俞伟朝哭笑不得,解释道,“都是瞎传的,我只是运气好而已。”
“对啊,所以我才说你俞老师你的运气最好嘛!”
顿时,众人又开始哄笑起来。
还别说,俞伟朝的运气确实好。
别人不知道,苏亦可是清楚,前世的时候,也就是79年,这一年,他继续带北大的学生到湖北实习,然后,又在这里发现了当阳季家湖古城址。
又继续给他的传说,添加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然,也不仅仅是俞伟朝的运气好这么简单。
听到大家对此事感兴趣,俞伟朝只能解释道,“其实,这也跟我的发掘方法有关。在过去的那些年,大型遗址考古发掘,一般都是先在遗址边缘地区进行发掘,不在中心地区进行发掘,所以发掘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这应该是考古界的一种普遍的观念。
但是,我不一样,我的考古学观念多少有些与众不同,例如在上述的盘龙城遗址的考古发掘,就是在城内东北部高地的宫殿区布探方发掘的,因而发现商代早期宫殿也是其必然的结果。
在大遗址的边缘地区发掘,只能了解该遗址的年代等问题,只有在其中心地区进行考古发掘,才能探明该遗址的性质。
这种考古学的理念,一开始圈内认同的同仁并不多,不过,随着我发掘到的城址越来越多,也为许多考古界同仁们认可。”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
如果一次还好,那么多次都能发掘出宫殿遗址,说明啥?
只能说明,俞伟朝的实力。
听到这里,苏亦笑道,“咱们接下来的澧县之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能够发现到大型的城池遗址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有俞老师在嘛!”
顿时,队伍之中,又是一阵哄笑声。
大家都以为苏亦在开玩笑。
其实,他说的是实话。
澧县城头山遗址,真的就发现一座古城。
这一刻,就连苏亦也不得不相信,俞老师就是气运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