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超脱者方为仙

那道冲霄而起的剑意确实惊人，锋锐、决绝、一往无前，足以证明少年已做好赴死的觉悟。

可花无咎知道，自己还没有。

化神大圆满意味着什么？法相天地，领域自成，这些都不过是表象。真正可怕的是那个名字背后代表的含义。

夜无心。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夜无心的了。

那是个为了修炼，不择手段的人，大师兄，二师姐，师父，都死在了她的手下。

密室里那块蠕动哭泣的肉块，就是她的杰作。

就像她名字昭示的那样，那具美艳皮囊下，压根不存在所谓的人心。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是个露水很重的深夜，花无咎捧着食盒，在练功房外等了整整两个时辰。当夜无心终于推门而出时，她献宝似的举起还冒着热气的糕点：

“二师姐刚做的桂花酥，可香了！师妹你尝尝。”

月光下，食盒里精致的点心泛着诱人的光泽，承载着二师姐的温柔。

夜无心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啪——

食盒被毫不留情地打翻在地，精致的点心滚落尘土。

花无咎永远记得那时夜无心看她的眼神，那眼神像是看着什么肮脏的秽物，连触碰都嫌恶心。

“师姐，你今日修炼了吗？”

冰冷的质问让她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还、还没有......”

夜无心突然笑了，那笑容比冬日的霜雪还要刺骨：“三师姐真是好福气。那么多人宠着，自然不用像我这般拼命。”

她俯身拾起一块沾了土的糕点，指尖轻轻一碾，酥皮便化作齑粉飘散：“若你闲来无事——”

“就别来碍我的眼。”

花无咎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那道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长廊转角。夜风呜咽着卷起散落的桂花酥碎屑，甜香与尘土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在她唇齿间留下难以言说的苦涩。

她从未想过要打扰对方。

只是看着夜无心日复一日地闭关苦修，看着那双本该明媚的眼眸没有丝毫神采，她单纯地想着，或许......或许该有人给她送些甜食。

“......好。”

这个字轻得像片落叶，还未落地就被夜风吹散。

从那以后，她再没主动靠近过夜无心的练功房，偶尔在宗门小径相遇，两人也只是点头而过，像两条永远平行的线。

渐渐地，夜无心三个字成了弟子们口中的传说。那个永远独自修行的身影，那个让长老们都惊叹的天才，那个......越来越不像人的存在。

而花无咎依然会在深夜路过练功房时，不自觉地放慢脚步，透出的烛火将夜无心消瘦的影子投在窗纸上，那么单薄，又那么执拗。

有时她会想起那盒被打翻的桂花酥，想起夜无心碾碎糕点时，指尖微微的颤抖。但更多时候，她只是抱紧自己的食盒，默默走向二师姐的院落。

就像两条背道而驰的溪流，她们的距离，终究是越来越远了。

她不是不理解夜无心，她知道夜无心因为过往经历所以没有安全感，她尊重她的选择。

但她，理解不了她的做法。

想要变强也好，想要修炼也罢，再怎么说，师尊他们对她也很不错，她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

“我没办法。”她的声音混着血腥味飘来。

明心宗的天空被染成血色，曾经巍峨的殿宇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火焰在地面流淌，在她瞳孔深处燃烧，将往日的温情烧成灰烬。

“三师姐，我也是被逼的，我没办法。”

没办法？

这样的解释让她如何能接受，她颤抖的举剑，对着她：“夜无心，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师父把你带回来，收你为徒，教你修炼。你因修炼而耽误功课进度，是大师兄替你解决。你几次在悟道石那里差点炼得走火入魔，是二师姐及时发现，把你带回来。”

“他们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你杀了他们，毁了这里，然后告诉我，你没办法？”

“夜无心，你是人吗？”

人？

夜无心忽然低笑起来，那笑声像是从腐朽的胸腔里挤出来的，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音。漆黑的雾气从她周身升腾，将血色月光都染成污浊。

她微微抬头，看着花无咎：“师姐，当人有什么好的？”

“人会痛苦，会悲伤，会因为无聊的脆弱生命而陨落，我前半生每一刻！都在后悔生而为人！”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那里是心脏所跳动的位置：“师姐，你告诉我，当人有什么好的？”

人性本恶。

夜无心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

那些在饥荒中易子而食的村民，那些为半块灵石就能出卖同门的修士，还有......那个将她丢弃的所谓的家人。

贪婪像蛆虫般啃噬着灵魂，卑鄙如影随形，自私刻在每根骨头上，这就是人，肮脏又脆弱的生物。

修仙修仙，修的是超脱凡俗的仙，而不是这具充满劣根性的皮囊。

她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掌，曾经这里也沾染过无辜者的血。但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人类本就是互相撕咬的野兽，她不过是提前结束了他们的痛苦。

她张开手臂，闭上眼睛。

“师姐，你感受到了吗？”

“深渊涌来的那一刻，人便再也没了作用。”

“你的爱，你的恨，在伟大的深渊面前没有任何作用。”

“你觉得痛苦，是因为你之前的经历是美好的，但我.......”

“只会觉得是救赎，师姐，深渊就是救赎！”

她彻底疯了。

花无咎死死盯着眼前扭曲的身影，却再也听不到那本该存在的心跳声，那个本该身为人的身躯，如今胸腔里只剩下一片死寂。

她听不到她的心声了。

“人才会悲伤，师姐，当你不是人的时候，又怎会悲伤呢？”她狰狞的狂笑，杀向花无咎。

“修仙是为了超脱！”

“超脱苦难，超脱肉身，超脱束缚！”

“师姐，你被爱束缚了，你以为他们在保护你，其实他们在束缚你！”

“接受深渊，拥抱深渊，感受深渊。”

“超脱者，方为仙！”

带着深渊的力量，逼近她的咽喉。

那一刻，花无咎觉得自己要死了。

但她没死。

光，驱散了黑暗。

天意选中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