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静雪下的召唤1

公元1096年,寒雪方融,战火未熄。

北境灰牙河以北,原属帝国的诸多城池已尽数失守,唯奥莫尔仍在雷恩·卡尔维恩的守护下坚守。

这是帝国在北境最后的一枚钉子,亦是昔日荣光的残影。

自斯瓦吉亚败退、奥莫尔之战落幕已有一年,这片曾经血流成河的土地,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和平”——冷静、紧绷,如雪下的岩层,随时可能崩塌。

一年之中,巴坦尼亚人悄然接手了灰牙河以西的防线。

他们在裂盾桥上架起瞭望台,在东岸旧斯瓦吉亚哨塔中升起部族旌旗,成为帝国的继任者。

巴坦尼亚至高王卡拉多格并未对此大张旗鼓,在他眼中,灰牙河是斯瓦吉亚的墓志铭,也是巴坦尼亚的封界碑。

帝国对此几无干涉。

北帝国元老院原本的北境计划,在奥莫尔之战后便被全面搁置。

南境战局紧张,卢孔皇帝被迫将兵力调往革耳赛戈斯堡与安塔科尼亚堡,留下的只是一纸通报与一些逐月递减的补给。

奥莫尔,从此成了一座孤城。

而巴坦尼亚人并未因得灰牙河防线而满足。

他们将目光转回了西方——瓦兰迪亚。

1095年冬,卡拉多格率主力翻越格洛姆之脊西麓,转身投入与瓦兰迪亚的战争之中。

战争在格恩达林山脉之巅的卡·班赛斯与格雷溪谷全面爆发。

瓦兰迪亚铁骑则越过格恩达林山脉南隘口,拿下了巴坦尼亚西北部的数座城堡以及卡·班赛斯城,一度威胁巴坦尼亚的圣林集会地。

但是瓦兰迪亚南线因此空虚。

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瓦兰迪亚南部部边境的三座城堡——塔利维尔堡于桑克堡以及萨哥特城。

其中萨哥特更是瓦兰迪亚王国的王都,巴坦尼亚人的兵锋直指杰屈朗城。

雷恩的奥莫尔城则在这一年中悄然修复了伤痕。

瓦砾被石砖替代,断桥重新搭建,废墟间升起了炊烟与集市。

他将旧斯瓦吉亚人的废墟改为兵营,把焚毁的祭坛清理为民工工坊,修复了灰牙河南岸的旧道,清扫了周边的流寇残军。

奥莫尔,在战后的寂静中渐渐重获新生。

但这种“新生”,如履薄冰。

雷恩深知,一座城池的和平不是凭一纸诏令得来的。

它是一道伤口在冻雪中缓慢愈合的过程,每日的哨岗与火堆、粮仓与铁匠铺、巡逻与日落,都是在抵御一个他无法控制的未来。

那未来,终于在这一日来临。

暮春之晨,风雪渐止。

裂盾桥南岸,一名来自巴坦尼亚边防的信使骑马而来,身披草色斗篷,马腹沾雪,身侧的信筒盖有三朵祥云的徽记——那是至高王卡拉多格的亲印。

他未曾在城门前停留,而是直接策马穿过集市与演武场,直奔奥莫尔城堡主厅。

雪落在树根上,绵绵的像细沙一样。

一只雪兔探头探脑地从松针间钻出来,小心翼翼地嗅着地面残雪里是否藏有可食的苔藓或果核。

林中一片寂静,只偶有风吹过树干时发出微不可闻的低鸣声。

就在它正欲啃下一根树根下的嫩枝时——

“嗖!”

一道箭矢破空而至,擦着一根低垂的树枝斜斜掠过,带起一片细碎雪屑。

雪兔吓得猛地蹬腿,刹那间朝另一侧灌木丛狂奔而去。

几乎在它起跳的同时,第二道破空声紧随而至。

“啪!”

一支箭矢如影随形地掠出,从更高的角度划过两棵树之间的缝隙,干净利落地把雪兔钉在逃跑方向前方的树根边。

兔身猛地一顿,翻滚着倒地,留下一串歪斜的血迹。

林中恢复了寂静,唯有风在远方的树顶间吹动。

艾莎怔怔望着那一幕,手中还握着刚射出的弓,弓弦微微颤抖。

“你太急了。”

萨日娜的声音从一旁响起。

艾莎皱起眉,低头望着空落落的箭靶边缘,又回望那枚卡在树上的羽箭,有些懊恼地咬了咬唇。

“我明明瞄准了它的耳朵……”

她低声说。

“你是瞄准了,”

萨日娜走近两步,俯下身拔出那支箭,指着箭羽后的一道轻轻弯曲,“但你没等呼吸稳定和预判。”

她将箭递回艾莎,眼神淡淡:“在战场上,一次失误,就是活人与尸体的分别。”

艾莎接过箭,低头抿唇,手指紧了紧。

山风还未停,但她们找了一处低洼的石湾,地形背风,几块天然岩石围出一片小巧的空地。

雪在岩缝间堆着,火却在岩壁遮挡下燃得稳。

艾莎抱膝坐在火旁,手指冻得发红,眼睛却一直落在萨日娜的动作上。

雪兔已经被处理了一半。

萨日娜坐在她对面,手起刀落,将那层白灰毛皮一点点剥下,露出底下细致的肉层。

她的动作不快,却异常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晃动。

火光映在她指节和短刀上,也映在那双几乎永远平静的眼睛里。

萨日娜将一只剥好皮的兔子放在架子上,兔肉的油脂在火上轻轻炸响,空气中氤氲着焦香、炭烟和雪的湿气。

艾莎抱膝坐在火堆边,手中握着一只烤签,她的眼神穿过火焰,看向对面拨兔毛的萨日娜。

艾莎看了半天,终于开口,

“你……是怎么学会这么熟练的?”

萨日娜没抬头:“射箭,还是剥兔子?”

“两个。”

艾莎认真地问道。

萨日娜没有立刻回答,只将最后几撮残毛扯干净,用雪抹了抹刀口,然后将兔身翻转,刀锋切入肉层,沿脊背划开。

火光映在她下颌的弧线上,也照亮她眼中短暂的空白。

“六岁。”

“那年冬天特别冷,风从北岭吹进来,把我们部落边的草棚都刮塌了一排。我娘夜里用羊皮裹着我,我还没睡熟,就听到马在嘶。”

“阿布推开帐门的声音,我记到现在,哗地一声,像裂帛一样。”

她停了一下,拾起旁边一小捆干草点燃,塞入火堆底部,火焰顿时跳高了些。

“外面来了狼,一整群。夜太黑了,看不清有多少。我只记得他一把把我拽出帐篷,那时候我还穿着单衣。他站在火堆和我之间,背对着我。”

“他只穿着毡裤,赤着上身,肩上披着他那张老弓。”

萨日娜的声音变得缓慢,像是她每讲一句,都得从记忆里拨开层层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