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梦里,四弟应该在宴会上就对落座后同他打招呼、在宫人不小心弄湿他的衣服后发现并关心他穿着沾满汤水的衣服会难受的商玖玖心生好感,在后来为数不多同商玖玖的见面中迅速成为梦里商玖玖口中的“妹控”,喜爱她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喜爱她到了可以因为他和父皇和好,可以失去对父皇的恐惧和厌恶。
可半月前的宫宴上,宫人不小心把菜汤打翻了一些到四弟的衣裳上面却当做没事人一样退开之后,他却没有像梦里那样选择默默忍受,想着忍到宴会结束再回去换衣服,而是直接站起来说明情况,向父皇告退回宫。
之后四弟再没回来,那场宴会上商玖玖只同他打了招呼,而四弟对此虽然意外,也记住了商玖玖这个人,但对她的态度却还是和从前一样。
次日见面他曾问过四弟,这次怎么不肯再忍,四弟不好意思地说,他认识了两个新朋友,他们告诉他,老这么被宫人欺负可不行,别人欺负你一时不反抗,那就会被欺负一世,更何况他是皇子,即便生母出身不好,身份也要比这世界上很多人尊贵,跟伺候他的宫人比更是云泥之别,有这种先天优势在,为什么被地位卑微的宫人欺负了却要忍气吞声?
起先他不敢,自卑已经渗透进了骨子里,他不敢反抗,任他们三劝四劝还是默不作声,被宫人明里暗里看不起却仍不说什么,两个人没了办法,就在日落时分跟着他回到自己的寝宫,蹲在隐蔽处等着那些宫人犯错,然后跳出来给他撑腰,大多时候会吓唬的宫人面色惊慌,连声认错,但有时候也会被牙尖嘴利的宫人怼回去,这时候不管对方攻击他们那里,他们都不生气似的,只慢悠悠回对方一句“这些我都知道啊,但那又怎么样?”,然后揪着他们不敬皇子的小辫不放,嚷嚷着要陪他去面见圣上。
四弟说其实他们不敢去,他自己也不敢去,但他们真的往养心殿走,走了越来越近,那些宫人就越来越急,最后都是急急忙忙来拦,来认错。
自此,他心里的自卑淡了些,他明白了自己其实完全不需要在这些宫人面前忍气吞声这一道理,而那些宫人经过这么一整,以为他支棱了起来,一个个也不敢那么嚣张了。
他说这些日子他宫里的宫人都很安分,对他也很尊重,所以宴会上他看到宫人打翻了菜汤到他身上,明明大半碗汤都洒到了他袖子上,宫人却装作没察觉一样,甚至还觉得是他的错、暗自皱眉的样子时,第一反应就是猛地站起来,站起来之后想到两人没在身边、想到这是在宴会上、在父皇和很多人眼皮子底下,心里又有些发怯,却也还是说明了情况,退下去换衣服了。
商乾尧当时深深看了他一眼,终于明白他们从前一味劝说商昱泽支棱起来的方法是不对的,见到他宫里的人对他不敬就或重惩或换人也是不对的,要想真的帮到他,他们应该给他撑腰,引导他参与到惩罚宫人的过程中,让宫人怕他,也让商昱泽自己意识到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那个懦弱无能的小孩子,惩罚那些欺负他、不敬他的宫人其实是很容易的事情。
从他的话里,商乾尧也知晓了,事情变化归根结底在于他认识的那两个朋友——南庆质子身上。
他们的梦里没有南庆的质子,在珍妃落胎的前一天,南庆的公主就应该因为风寒病逝,他的哥哥会在夜里提刀杀掉三个太监后被押到父皇跟前,然后被父皇一旨问责文书遣返回南庆,尸首在不久后随着新的南庆质子被送回来。
因为梦里梦外两人不同的结局,商乾尧和商若琛盯上了他们,又因为商昱泽的改变,两人确定了,他们要找的异界之人就在两人之中,只是仍然不能确定是哪一个。
到底是哥哥的到来改变了妹妹病死的结局,还是妹妹的到来改变了哥哥被杀死的命运?
两人目光灼灼地盯着陆雲,希望他能给出答案。
“确实有些发现。”陆雲悠然坐在那里,语气轻松,眼尾带笑,好像很为两人高兴似的,说出来的字字都带着笑意,“小姑娘的运气比这一世的九公主要好,更似天命之人,若靠近她,得她亲近,必然不会再被九公主那诡异的手段所扰。”
桌案旁两人闻言,眼里闪过一瞬奇异的光彩。
“还有一事,臣必须告诉两位殿下。”陆雲深深看他们一眼,眼中色彩神秘莫测,“天命不可改,但现在天道有了更加眷顾的人,怜爱她到了愿为了她改写她身边之人的命运,就比如南庆皇子惨死的结局。”
陆雲勾了勾唇,眼中神色柔和:“往事暗沉不可追,但今后是百无禁忌还是重走旧路,全看两位殿下自己了。”
*
要问完成了支线任务的许凌烟开心吗?那当然是开心的。
但是要问可以去太学听讲的许凌烟开心吗?那当然是不!开!心!
一大早便被商昱泽从温暖的被窝里揪起来的许凌烟生无可恋,她穿好衣服,任由商昱泽兴致勃勃给她扎了两个无敌丑的麻花辫,然后被他拉着走出宫外,
宫门口停着好几辆马车,有着青色华盖的马车是商昱泽的专用马车。车里空间不大,但坐他们三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两个小豆丁踩着脚凳上了马车,商昱泽随后跟上去,车夫一甩鞭子,马车就晃晃悠悠远离了皇宫。
秋日的卯时晨曦微露,天色仍带着几分朦胧,清冷的薄雾如同轻纱般在街巷间缓缓流淌。这个时间定京城还未完全苏醒,街道上却已经热闹起来,小贩们三三两两从家中赶过来,熟练地支起摊位、摆放货物,偶有三两行人路过,轻亮的吆喝声就会从街道两旁传来,拉开了一天的烟火序幕。
马车走过长街,停在一所巍峨的学府前。下车前,商昱泽从自己的书袋里拿了糕点蜜饯递给两人:“太学学业繁重,规矩也多,晨读之后才能用早膳,你们还在长身体,若是饿了,就躲到我身后,偷偷吃这些零嘴垫垫肚子。”
上中学时要是有同学给她一包零食,告诉她早读饿了就躲他/她身后偷吃,许凌烟高低得喊一声义父或者义母,顿时大为感动,郑重接了放进书袋里,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她给商昱泽比划好几次这个手势了,商昱泽见了就知道她记住了。笑了笑,带着两人下了马车,便要往太学里去。
太学是大乾最高学府,位于定京城最繁华的中心,占地广阔,修建的也极为气派,但让它成为大乾所有学子梦中情府的原因不在于书院环境和地理位置,而在于其丰厚的师资力量和厚重的历史文化。要知道,自大乾开国以来,太学的夫子无一不是大儒名者,太学里的学生不说个个成才,但朝堂上大多数文官武将都是太学出来的,由此可见太学声望与实力。
只是在许凌烟看来,这其中或许也掺杂了太学学生多是天潢贵胄、权贵高官、富豪乡绅之子的原因,他们大多有钱有权,除了读书之外不必忧心其他,本身就比寒门子弟多了很多优势,再加上良好的书院环境和优秀的夫子,想不成才都难。
里面院子很多,两人初来乍到,并不知道认识路,也不知道该往哪走,只乖乖跟在商昱泽身后,生怕迷了路。
太学里不论年龄,只按照能力分级分班,能力最高的去国三,其次是国二,然后是国一。
许凌烟兄妹俩年龄小,也没读过多深奥的文章,如果是正常入学肯定要被分到国一的某个班里上课,但他们是作为商昱泽的伴读进来的,那便只能跟着商昱泽去国三上课了。
商昱泽成绩平平,只勉强跟得上国三的课程,但因为他身份尊贵,便被分到了甲班上课。许凌烟背着粉色的书袋,许凌云背着蓝色的书袋,商昱泽背着青色的书袋,三个人一起出现在国三甲班门口时着实吸引了不少眼球。
坐在第一排的某个贵公子见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不知道哪里戳中了他的笑点,起先他还能憋得住笑,只是笑的肩膀抖动,后来瞧见许凌烟走动时跟着晃动的麻花辫,彻底憋不住声,捂着肚子笑的放肆起来。
“哈哈哈,对不住,四殿下,但你这是从哪里领过来的两个小孩,打扮的也太可爱了吧。”裴施砚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毫不客气的点评,“青的、蓝的、绿的、粉的,你今天心情很好啊,拉了两个小孩过来想组成一片蓝蓝天空下长着粉色小花的绿草地吗?哈哈,还有那小女孩的辫子,是你扎的吗?太…太有创意了哈哈哈。”
你才是长着粉色小花的绿草地!
你全家都是长着粉色小花的绿草地!
没见识的土包子!他们这是小清新装扮!多巴胺配色!
许凌烟内心龇牙咧嘴,恨不得把面前这个没礼貌的少年揪起来狠揍一顿,但就目前双方悬殊的战力来看,这个想法显然很不切实际。
人生地不熟,许凌烟谨慎地没有发火,她谨慎地保持着微笑,呵呵笑了两声,歪了歪头童言童语,“大哥哥什么意思啊?是想说我们穿的不好看,大哥哥看着不顺眼嘛?”
裴施砚还在笑,笑的额头抵在桌子上捶桌子,听了许凌烟这番状似天真的话,急忙冲他们摆手,“我可没这意思,就是单纯觉得你们三个穿的衣服色彩凑在一起有点好笑…”
说着说着稍微压下去的笑声再次爆发,捂着肚子笑的肆无忌惮:“而且你的辫子也太好笑了哈哈哈,到底是谁给你编的啊…”
许凌烟无语凝噎,不再理他,不过有一说一,商昱泽给她编的辫子确实很丑,一长一短,歪歪扭扭,毛毛躁躁的。
许凌烟不自在地拽了拽小辫。
裴施砚这人没什么心眼,说话玩笑也没什么顾忌,商昱泽相信他没什么恶意,但还是被他笑的满脸通红,眼见两个小豆丁都开始不自在起来,赶忙开口打断他。
“辫子是我扎的,衣服是我选的,裴二公子要是实在觉得好笑就别看了,我们脸皮薄,你再这样盯着我们笑,待会儿我们受不了跑走,就要请你跟夫子说明原因了。”
裴施砚慢慢止住了笑声。他就是对商昱泽今日忽然带了两个小孩进来感到好奇,多瞧了他们两眼的过程中忽然生出了这个好笑的念头,笑了一会儿这个念头淡了也就差不多了,但商昱泽这么同他说话,言语里带着锋利的样子难免让人惊奇。
要知道四殿下可是出了名的沉默寡言,温良和善,谁找他说话都和声和气,一副好颜色,但又好像跟谁也亲近不起来,今日居然带了两个看起来关系很好的小孩过来,为了护着他们甚至说出锋利的话,实在让他觉得稀奇。
裴施砚张圆了眼睛,看什么稀罕物件一样看着门口三人,商昱泽却不理他了,扁扁嘴带着两个小豆丁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桌椅是根据商昱泽的身高量身定制的,两个小豆丁坐着不合适,不过太学里的人昨日得了消息便买了五六岁小孩读书的书案摆在商昱泽旁边。
甲班人不多,教室也大,一排只摆了两张桌子,两个小豆丁的桌子小,刚好把商昱泽的桌子和墙壁之间的空隙填满,三个人坐在一起一点也不拥挤。
许凌烟把书本和笔墨纸砚一样样掏出来摆好,看着自己整洁的小书桌心情都好了不少,点点头以示满意。
商昱泽坐下后在许凌云耳边说了什么,许凌云看他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欣慰,随后他点点头,戳了戳许凌烟让她转头面向窗户,抬手帮她把那两个丑兮兮的麻花辫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