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仓丁和梁山军以不到两里的距离列阵相对的时候,战场上的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就连宋草也不例外。
战场之上,可以决定胜负的关键因素很多,如军容阵型的齐整、战斗意志的强弱、兵器甲胄的好坏、双方战术的克制、训练水平的差距等等,但最直观鲜明的体现双方实力差距的,还是呈现在战场上的彼此兵力差距。
当四倍于仓丁兵力的梁山军队出现在己方视野之中后,这些仓丁们刚刚被钱财刺激起来的勇气便陷入了迅速的衰减之中,不只是新招募的仓丁出现了明显的慌乱,就连一些老仓丁也出现了胆怯的情况。
仓丁的阵型之中,不断的有人左顾右盼,试图在同伴之间找到一点心理安慰,但越是对比双方兵力的多寡,也越让这些仓丁们感到惶恐和不安。
毕竟对方的阵型虽然也很散乱,但人数比自己这一方多太多了。
“不要喧哗,稳住阵脚!”
“援军一个时辰便至,赏赐皆在营中,不要慌乱!”
周山、周水生、张顺子等几个都头骑着马不停高声呼喊,试图稳住仓丁们慌乱的心神,但效果却并不明显,阵型反而渐渐变得松散起来,一些边缘的人开始左顾右盼,出现了开小差的念头。
宋荣并未和周山等人一样去安抚仓丁,而是看着几个明显想溜的仓丁,悄然握紧手中兵刃,目光变得冰冷。
对于仓丁队伍中的骚动和周山等人的举动,赵全安冷眼旁观片刻,随后骑马围着己方阵型转了一圈,从前排拽出了一位明显有惊恐神色的什长,直接在马上当众直接将对方一刀抹了脖子。
“禁止喧哗,擅动者死!”
鲜血溅到脸上的赵全安抬起头来,神色格外狰狞,让一众仓丁们顿时不寒而栗,没想到往日油滑成性的赵全安竟然有这般模样,就连宋荣心中也多了几分惊诧。
当众格杀了一名什长的效果十分显著,整个仓丁阵型的慌乱肉眼可见的消失不见,仓丁们对于赵全安的畏惧多过了对于两里地之外敌军的畏惧。
见仓丁们混乱已经平复,宋荣强绷着一张冷脸,打马跨过那具尚且温热的尸体,和赵全安并马在仓丁之前,在所有人的诧异目光之中冷声开口:
“尔等妻儿老小皆在身后,现在退了,不出今日,你们的家人就会成为旁人的刀下亡魂!”
“尔等一砖一瓦建起来的家园也在身后,现在退了,你们的家园也将会变为一片废墟!”
“你们退了,你们的家人就会无路可退!你们在这里顶住,就能守住你们的家园!守住你们亲人的性命!”
“援军抵达之前,未得号令,擅退与喧哗之人,立斩不饶!”
宋荣的话并不算长,但却着实说在了这些仓丁最大的软肋上,使得仓丁们听完,各个目光坚毅,神情肃穆,竟然有了几分哀兵的意思,让赵全安对这位年方十六的少年刮目相看。
“宋家这两兄弟都不简单。”
赵全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但也随即借着宋荣方才的那番话造成的影响,下达了一道道命令,将有些松散阵型重新整理好。
仓丁们在前线发生的事情,宋草并不知道,在送赵全安和宋荣带着仓丁们出营之后,宋草便带着胡家剩下的家丁,以及这几日召集起来的民夫们一起,在壕沟处一字摆开了足足十几面大鼓和上百面旗帜。
将所有战鼓和旗帜安置好后,宋草一声令下,所有家丁和民夫们便开始不断的擂鼓呐喊、摇动旗帜,做出援军抵达的样子,以鼓舞仓丁们的信心。
而此时时刻,恰巧是宋荣刚刚说完那番话之后不久,在鼓声和呐喊声的激励下,这些仓丁们很快将阵型恢复了原本齐整的样子。
仓丁阵型的变化并未能瞒过梁山的探马,而带着四营青壮逐渐逼近的朱松得知消息后,在距离仓丁阵型约一里的距离上,下达了停止进军的命令。
倒不是朱松不想进攻,实在是自己手下的这些青壮没有经过什么训练,哪怕是有梁山老卒担当什长都头等军官,也只是让这些人看起来像是一支军队,实际上距离一支真正的军队还差得远。
最直接的证明,便是刚才在向前进军的途中,仅仅是一里地的距离,就已经让四个营的阵型全部出现了大幅度的混乱和失序,几乎连最基础的行军队列都已经无法维持。
如果用这种松散混乱的阵型发起进攻,在战场上简直是自寻死路。
花了足足一刻钟时间,四个营好不容易重新恢复了基本的阵型,并重新摆开了进攻的架势,但朱松的神情并未变得轻松起来。
因为他们对面的仓丁阵容依旧十分严整,而且在他们的身后,鼓声、呐喊声,以及不断晃动的旗帜,无不在助涨着这些仓丁们的士气。
反观自己这方,虽然人多势众,但许多青壮看着那些不断晃动的旗帜、片刻不停息的鼓声和呐喊声,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慌乱和犹疑心态。
虽然朱松有八成把握这只是对面的疑兵之计,但看着手下士兵们脸上的慌乱神色,朱松还是不敢轻易下达进攻的命令,只能先让他们原地待命,以免这些士兵因为慌乱而自乱阵脚。
“郭五,你去后方营地之中传令,把左大和黄三那两营兵也调过来!”
稍加思索后,朱松下达命令,让人去后方调兵,而他则带着这四营兵等后方援军抵达之后再一起发动进攻。
这是一个十分稳妥的法子,如果梁山的援军抵达,而对方依旧只是阵外这一营兵马,那对方的疑兵之计就会不攻自破,已方也会士气大涨,届时便可合六营兵在手,直接压垮了对方这几百人。
巳时末刻时分,宋草麾下的仓丁和梁山军在经历了各自不同原因的慌乱和重整后,在相距一里不到的距离上,再度恢复了对峙的态势。
日头一点点过去,一刻钟之后,宋草早先朱松一步,接到了今天的第一个好消息。
“禀专知,曹指挥派麾下骑兵来援,这位是都头王颛。”
顾修领着一名身材雄壮的骑兵都头来到宋草身边禀报。
由于梁山的兵马并没有全部出现在战场上,曹徽为了守卫船厂,并不能抽调主力来援,但宋草前些时日的结交还是有了效果,曹徽将麾下的全部骑兵派到了河对岸的宋草这里。
反正船厂处地势狭窄,也不适合骑兵发挥,有没有这些骑兵区别不大。
“多谢王都头,请都头即刻出阵相助仓丁。”
宋草和对方简单见礼,随即立刻开口。
“专知不必忧虑,若贼军上前进攻,某定然不会坐视,必会及时从侧翼扫荡敌军。”
王颛见到宋草面带忧虑,拱手之后哈哈一笑,拍了拍自己身上甲胄,便带着自己麾下的骑兵出营上马,然后直接带着滚滚烟尘来到了赵全安右侧两百步的位置上列阵。
八十余骑兵在平原上纵横奔驰,践踏起的烟尘滚荡不停,声势反倒比鼓声和呐喊声还要大,也让那些等待援军的梁山士兵更加惊惧起来。
“厢军骑兵绝不可能有这般的威势,是河对岸的禁军!”
朱松从这些骑兵控马技术的娴熟上,很快判断出了这些骑兵的身份,心下反而松了口气。
禁军骑兵列阵片刻之后,朱松此前下令调来的两营兵马也出现在了战场上,让梁山兵马的士气再度高涨起来。
“洪九、全大、周佃祖,郭五,你们四个各带自己的营头,随我从正面压过去。”
“左大、黄三,你们两人在我身后,若是官军骑兵攻击我,你们不必主动迎击,只需替我护住侧翼便可,官军骑兵数量少,不敢和我们纠缠!”
“所有人即刻先吃干粮充饥,两刻钟之后擂鼓为号,攻灭这些官军!”
午时四刻,在观察到对面并没有新的援军出营列阵后,朱松将几个营的头领召集到身边,做起了进攻前的任务分派。
他打算用四个营的兵力优势去正面压垮这支仓丁,然后用两个营的兵力掩护自己侧翼,避免自己进攻时遭受骑兵侧翼的攻击。
“贼人援军到了,只怕很快便会发起进攻,让仓丁们先吃些干粮,免得交兵之后没了力气。”
赵全安也几乎同时下达了吃饭的命令,但心情却沉重的多。
眼下已经是午时过半,原来说好的援军还未到达,己方士兵的士气正在逐渐低落,一旦敌军发起进攻,己方凶多吉少。
“所有民夫列队,胡家家丁居首,我们出阵去支援仓丁们。”
在后方的宋草情急之下,开始召集己方的民夫和家丁们出阵,但这些家丁和民夫们并没有受过军伍训练,宋草手下的军官都在前面,没有合适的人手来组织这些民夫和家丁,导致场面愈发混乱。
两刻钟的时间在一点一滴之中过去,双方士兵几乎同时吃完了干粮,在己方都头和什长们的呼喊下开始整队列阵。
“擂鼓,进攻!”
朱松翻身下马,长刀横指,身后四个营以一个整齐的阵型开始向前推进,在这两个营的身后百步不到的位置上,还有两个营紧随其后,随时准备掩护侧翼。
“准备迎敌!”
赵全安拔出战刀,深呼一口气,发出一声呐喊,将己方有些低沉的士气再度提振了几分。
“准备迎敌!”
宋荣也大喝一声,握紧手中战刀,按照兄长此前教给他的深呼吸节奏,努力控制着紧张的心情。
鼓声隆隆,朱松带着己方人马一点点逼近,气氛压抑到无以复加,但就在双方距离拉近到三百步左右的位置上时,梁山人马却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赵全安下意识的回头,却见到旷野之上,一股新的烟尘出现在了己方左后侧一里多的战场上,而烟尘之中,十几面官军的战旗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