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弗罗斯特诗全集(汉译世界文学名著丛书)
- (美)弗罗斯特
- 3345字
- 2025-03-05 09:10:55
当家人
我不请自入地进了那道厨房门。
“是你,”她说,“我起不来。原谅我
没应你敲门。我再也不能请人进屋,
就像我再也不能不让人进屋一样。
我快老得不中用了,我告诉他们。
我现在还能活动的大概只有手指,
所以得找点乐趣。我能做针线活,
帮人家镶这种珠边凑合着还行。”
“你镶边的这双软底鞋可真漂亮。
它们是谁的?”
“你是说——哦,某个小姐的。
我可没法把别人家的女儿了解清楚。
啊,要是我能想象出都是谁会穿着
我装饰过的鞋去跳舞,那该有多好!”
“约翰在哪儿?”
“你没见到他?这可真怪,他上
你家去找你,你却来他家找他。
按理你们不可能错过。我知道了,
他肯定改变主意去了加兰家。
他不会去得太久。你可以等等。
不过你或任何人还能起啥作用呢——
太晚了。你可听说埃丝特尔已走了。”
“听说了,到底咋回事?她几时走的?”
“走了两星期了。”
“看来她真铁了心。”
“我肯定她不会回来。她藏在某个地方。
我不知道在哪儿。约翰以为我知道。
他以为只消我发个话她就会回来。
可是,哎哟,我虽然是她母亲——
却没法跟她说话,哦,但愿我能!”
“这下约翰会够难的。他会怎么办呢?
他不可能找到任何可替代她的女人。”
“哦,你要问我这个,他会怎么办呢?
他会只吃烘饼,而且三餐并一餐,
他会坐下来让我告诉他每一件事:
需要什么,要多少,问题所在。
可等我一走——我当然不能留这儿,
埃丝特尔一安顿好就会来接我。
约翰和我只会是彼此的累赘。
不过我告诉他们不能赶我出门,
因为我一直都是这个家的一部分。
我们在这儿已十五年了。”
“在一起
生活了这么久,现在却要拆散。
你看你们走了他怎样过日子呢?
你们俩一走,就只剩一座空屋了。”
“我看他也过不了几年日子,
这儿除了家具就再没别的东西。
我们走后我可不愿再想起这破地方,
不愿想起从庭院旁边流过的小溪,
不愿想起只有几只鸡的空空庭院。
他要早卖了这地方该有多好,可现在
他想卖也卖不掉了,
因为没有人愿意在这儿过日子。
这儿已破败不堪,已到了末日。
我想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一切完蛋。
他将靠咒骂度日。他这个坏种!
我从没见过,一个男人让家庭纠纷
如此影响他应该处理的事务。
他一切都撒手不管,简直像个孩子。
我看这都怪他只是由母亲养大。
他已让割下的干草淋了三场雨。
昨天他为我锄了一小会儿地,
我想干点菜园活会对他有好处。
又有什么不称心。我见他把锄头
往空中一扔。我这会儿还能看见——
过来,我指给你看,在那苹果树上。
这可不是他那把年纪的人该干的事,
他都五十五了,还从没得意过一天。”
“你该不是怕他吧?那枪干啥用的?”
“哦,那是小鸡出巢时用来唬鹰的。
约翰会碰我!除非他不知谁好谁歹。
我该替他说句话,约翰从不耍威风,
不像有些男人。谁也不用怕他;
问题的关键是他早已拿定主意
不承担他必须承担的责任。”
“埃丝特尔在哪儿?
没人能跟她说上话吗?她会说什么?
你刚才说你不知道她在哪里。”
“不想知道!
她认为既然同他过日子没有脸面,
离他而去就应该是理所当然。”
“她这么想是错的!”
“嗯,可是他本来应该同她结婚。”
“这倒也是。”
“这些年来那种关系一直让她够受,
这事我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
有个男人是不同,至少约翰这种男人,
他知道他比一般男人更温和。
‘好得像结了婚一样,比结了婚还好,’
这就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我知道他怎样感觉——但一切照旧!”
“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同她结婚,
从而结束那种关系。”
“现在太迟了。她不会要他了。
他已经给了她时间去想别的事情,
这是他的错。那宝贝知道我的心思
一直都是想阻止这个家被拆散。
这个家不错,我不求更好的。
但每当我问‘你们干吗不结婚呢?’
他都只是一句话,‘干吗要结婚?’”
“为什么非结婚不可呢?我认为
约翰历来都公道。他的就是她的。
他们从没为财产发生过争执。”
“原因很简单,压根儿就没财产。
这农场差不多也归一两个朋友拥有,
就这个摊子,作抵押都没人要。”
“我是说埃丝特尔一直管着钱袋。”
“这当中的真情就更难被人知晓。
我想是埃丝特尔和我装满那钱袋。
是我们使他有钱,不是他使我们。
约翰是个蹩脚农夫。我这不是怪他。
一年又一年,他总挣不了多少。
你知道我们来这儿只图我有个家,
埃丝特尔干家务挣我俩的伙食。
可你看事情后来变成了这样:
她不但包揽了家务,好像户外活儿
也揽了一半,不过说到这点,
他总说她多干活儿是因为她喜欢。
你看我们值点钱的东西都在门外。
与像我们这样有点副业的人家相比,
我们养的鸡牛猪都总是最棒的。
周围比我们富一倍的人家也比不上。
他们的副业总没法与农场并驾并驱。
说到约翰有一点你不得不欣赏,
他喜欢好东西——有人会说太喜欢。
但埃丝特尔不抱怨,这点上她像他。
她想把我们的鸡养成这一带最好的。
你绝不会看到在一次家禽展览会前,
这屋里会满是半浸在水里发抖的瘦鸡,
一只一个笼子,羽毛都经过修饰。
热天里湿羽毛的那股味可真难闻!
你刚才说与约翰同住一屋不安全。
你是不知道我们这家人有多温和,
我们连鸡都不会伤害!你应该看看
我们怎样把鸡从一处挪到另一处。
我们从不允许把鸡倒提起来,
我们能做的只是抓住鸡的双脚。
一手抱一只,一次挪动两只,
不管挪动的地方有多远,也不管
我们得走多少趟。”
“你想说这是约翰的主意?”
“反正我们遵守这规矩,要不然
我不知他会发什么小孩子脾气。
他总会设法支配他自己的农场。
他是当家的。但说到那些鸡,
我们把花园鸡舍都圈在篱笆以内。
啥也不比它们值钱。我们说了算。
约翰喜欢提起别人向他开的价,
这只公鸡值二十元,那只二十五。
可他从不出卖。既然这些鸡能卖
那么多钱,养在家里也值那么多。
可你知道这都是花费。帮我个忙,
把橱柜架子上那个小盒子递给我,
上边一排,铁皮盒子,就是那个。
我让你看看。在这儿。”
“这是什么?”
“花五十美元买只狼山鸡22的收据。
那只公鸡这会儿就在院子里。”
“这么说不用玻璃笼子?”
“那它需要个大的,
因它从地上啄食一顿能吃上一桶。
正如你会说,它住过玻璃笼子——
伦敦的水晶宫23。它非常名贵。
约翰买回它,用我们镶珠的钱——
我们管那叫贝壳串珠24。我们不抱怨。
可你看见了,不是吗?我们得照料它。”
“而且喜欢照料。这会使事情更糟。”
“好像是的。可这还不够,我简直
没法给你说他那种一筹莫展的样子。
有时他像着了魔似的一一记账,
想看这么快钱都花在了什么地方。
你知道男人会多么荒唐可笑。
可他着魔时那副模样真是滑稽——
你想他不修边幅会是什么样子?”
“那会使事情更糟。你只能闭上眼睛。”
“那该是埃丝特尔。你用不着对我说。”
“你我就不能来找找问题的根子?
症结在哪儿?怎样才会使她满意?”
“我已说了,她甩了他,就这么回事。”
“可为什么呢,在她过好日子的时候?
是因为邻居?因为没朋友?”
“我们有我们的朋友。
那不是原因。邻居不怕与我们交往。”
“她为这种关系发愁。你曾听之任之,
而你是她母亲。”
“但我并非历来如此。
一开始我也不喜欢这种关系继续。
但后来也就习惯了。再说——
约翰说我太老,不该抱孙子。
但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她不会回来,更糟的是她不能回来。”
“你干吗这么说话?你知道些啥?
你在说什么?——她把自己弄伤了?”
“我是说她结婚了——同另一个男人。”
“喔唷!”
“你不相信我?”
“不,我相信,
太妙了。我就知道肯定有什么原因!
原来原因在这儿。她是个坏女人!”
“碰上结婚的机会结婚算是坏女人?”
“荒唐!瞧她干了什么!可那人是谁?”
“谁会来这个烂鸡窝把她娶走呢?
直话直说吧——是她母亲也无妨。
那人是她找的。我最好不说出名字。
约翰自己也想象不出那人是谁。”
“那这事就完了。我想我该走了。
你等着约翰吧。我可怜埃丝特尔,
而且我也认为她值得一点同情。
这下你应该独占这间厨房,
把这告诉他,他会得到这份活儿的。”
“你没必要认为你这会儿就得走。
约翰就快回来了。我早已看见有人
下了莱恩山。我想那人就是他。
正是他!这个盒子!快把它放好。
还有这收据。”
“慌什么?他还要卸套呢。”
“不,他不会。他只会把缰绳一扔,
让多尔连车带套自己去草场。
它走不多远车轮就会被什么挡住——
不会出事的。你瞧,他过来了!
天哪,看上去他肯定已听说了!”
约翰推开了房门,但他没有进屋。
“你好哇,老邻居?我正找你哩。
这难道不是地狱?我真想知道。
到这儿来吧,要是你想听我说话。
老太婆,我待会儿再跟你说。
我听到一个也许不算新闻的新闻。
这两个女人,她们想对我干吗呢?”
“快跟他去吧,快止住他嚷嚷。”
她随后冲关上的房门大声吼道:
“谁稀罕听你的新闻,你这讨厌的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