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风眼（台风前24小时实录）

【清晨6:18】

弄堂口豆浆铺的蒸汽模糊了暴雨预警黑板。陆沉舟用三根图钉固定住连夜绘制的台风路径图，粉笔灰沾在睫毛上像落雪的蝴蝶。苏暖踮脚往“预计登陆时间“栏贴红绸布，那是拆了庙会舞狮的鬃毛改的。

“小舟啊，这云图怎么像被狗啃过？“陈阿婆的收音机正播着《玫瑰人生》，铝制助听器蹭到图纸边缘。陆沉舟忙用身体挡住被修正力抹去的关键等压线：“这是美国气象卫星的新技术，叫...叫像素艺术。“

苏暖憋笑扯动他后背汗湿的衬衫，布料摩擦声惊醒了屋檐下的家燕。当居委会主任骑着凤凰牌加重自行车出现时，少年突然高声背诵起《防汛手册》第四章——前世他在听证会上对付监管机构的肌肉记忆苏醒了。

【8:47】

粮油店排队的漩涡里，陆沉舟数着粮票计算恩格尔系数。前头张婶正在用《新民晚报》包黄豆：“这雨真要下三天？我家老张非说去码头抢鳕鱼...“

“鳕鱼会涨到十五块一斤。“苏暖突然插话，这是陆沉舟教她的价格锚定策略。果然见人群骚动起来，原本买三斤的改买五斤，店主老李的算盘珠响得发颤。

陆沉舟趁机蹭到柜台最右侧：“百雀羚铁盒装的蜡烛还有吗？“

“早没啦！“老李的假牙在晨光里发亮，“倒是你爸上次订的《集邮》杂志到了...“

话音未落，苏暖的尖叫刺破晨雾。她抱着的玻璃罐里，昨夜腌的糖蒜正以肉眼可见速度腐烂，褐色汁液渗出帆布包滴在回力鞋上——这是时空修正力的新把戏。

【10:33】

陆家阁楼的木窗在风中呻吟。陆沉舟用尼龙绳加固窗框时，苏暖正在给每根绳结系上茉莉花——这是她刚从《营造法式》里看来的“荷载分散法“。

“左三圈右两圈，要像给病人包扎。“少女发间的栀子花卡子勾住麻绳，“我爸说台风天最怕应力集中...“突然噤声，她意识到这是父亲前世遇难的专业术语。

陆沉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起2023年苏暖设计的抗台风体育馆，曲面屋顶正是以茉莉花瓣为原型。此刻斜钉进窗棂的图钉突然渗出铁锈色液体，在地板汇成蝴蝶形状。

“要下雨了。“他转身用粉笔涂掉异象，“去检查下水道。“

【13:12】

国营百货的塑胶门帘粘着二十年的汗渍。陆沉舟在五金柜台前展开清单：“铁丝要12号镀锌的，手电筒电池注意生产批次...“苏暖突然扯他袖子：“看三楼。“

穿的确良衬衫的采购科主任正在试穿新皮鞋——意大利进口的雕花款。陆沉舟瞳孔微缩：这是前世收购他们弄堂的地产公司副总。他迅速将苏暖的麻花辫盘进草帽：“你去拖住他，就说...就说他鞋带开了。“

当苏暖用吴语混杂普通话制造混乱时，陆沉舟正往帆布袋里塞最后两捆蜡烛。货架深处的老式煤油灯突然自动点亮，玻璃罩上映出三十年后东方明珠塔的倒影。

【15:49】

苏家天井弥漫着煮沸的纱布气息。陆沉舟在水泥地上铺开《赤脚医生手册》，苏暖给每个急救包塞进手写纸条：“阿司匹林要饭后吃“、“破伤风疫苗在防疫站二楼“。

“这是给王奶奶的降压药。“苏暖将药瓶按楼层分装，“她总把硝苯地平当糖丸含...“突然被少年抓住手腕，体温计从围裙口袋滑落。

陆沉舟盯着她手背新出现的淤青——与前世被钢筋划伤的位置分毫不差。他扯过纱布开始缠绕，动作精密得像在华尔街处理M&A条款：“每小时松开两分钟，否则会坏死。“

【18:03】

防汛指挥部卡车驶过时，陆沉舟正在给自行车链条上油。苏暖突然递来铝制饭盒：“我爸炖的黄豆猪脚，说...“她盯着他沾满机油的手指，“说吃了长力气。“

他们蹲在废弃的消防栓旁分食，油花在暮色里泛着虹彩。苏暖突然用筷子尖划地：“你为什么知道王奶奶有高血压？“

“你上周帮她量血压时我在晒台。“陆沉舟撒了个半真半假的谎。其实那是2020年老人临终时握着他的手说的：“小暖那丫头量血压特别温柔...“

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黄浦江开始涨潮。苏暖突然把饭盒盖扣在他头上：“陆同学，你流鼻血了。“

【20:47】

全弄堂停电的第三分钟，陆沉舟在煤油灯下校对逃生路线图。苏暖的圆珠笔突然在“七厂仓库“处划出深痕：“这里为什么标红星？“

“因为...“陆沉舟的谎言被雷声劈碎。闪电瞬间照亮苏暖背后的镜框——她母亲的遗照正在渗出水珠。前世苏阿姨正是在台风夜为抢救厂档案遇难，此刻照片里的笑容在潮湿中模糊成哭脸。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救了场。张婶抱着哭闹的孙子：“小舟快看看这收音机！“老式红灯牌收音机正在自动跳台，最终停在三十年后的财经频道：“...沉舟集团董事长今日出席陆家嘴金融论坛...“

【23:11】

陆沉舟在检查第七遍屋顶防水层时，发现苏暖蜷在晒台角落。少女怀里的铁皮盒装着他送的十二生肖邮票，最上面那张鼠票被泪水泡得起皱。

“我做噩梦了。“她鼻音很重，“梦见你被压在全是股票代码的废墟下面...“

陆沉舟用雨衣裹住两人，防水布在风里猎猎作响。他讲述了一个删减版的故事：有个笨蛋赚了很多钱，却弄丢了最珍贵的邮票。直到某天暴雨冲开保险柜，才发现那张邮票一直贴在童年玩伴的自行车后座。

当第一滴雨砸中晒台时，他们发现苏暖的手电筒照出奇异的蓝白光斑。那光晕在墙面勾勒出的轮廓，正是三十年后“沉舟资本“的LOGO——由茉莉花与闪电组成的抽象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