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三日

刘怜儿以袖掩口,巧笑嫣然,那眼眸之中,得意之色尽显。

张旸亦呵呵一笑,微微垂首,轻轻吹拂着碗中汤食,目光落在那泛起的层层涟漪上,而后缓缓饮啜起来。

待食完第二碗,他抬手轻抚被热汤填满的腹部,将碗递与刘怜儿。

接着,他仰身躺倒,目光望向简陋屋顶,开口问道:

“怜儿,可有甚想做之事?”

言罢,便侧首看向正在收拾碗筷的刘怜儿。

刘怜儿背对着张旸,并未回头,只是轻声应道:

“妾身别无所愿,唯愿能安稳度日。”

话语落下之时,她凤目微眯,眸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渴望。

屋内,炉火熊熊燃烧,热气蒸腾弥漫,刘怜儿的脸颊被暖热之气熏得泛起红晕。

张旸双手枕于脑后,闭上一只眼,静静地凝视着火盆中跳跃的火苗。

良久,他缓缓开口:

“人皆应有自己的活法,自己的志向。譬如吾欲率强军纵横天下,卿亦当寻得自身方向,如此,日子方能过得踏实自在。”

刘怜儿猛地转过头,却又似瞬间僵住,眨了几下眼眸后,苦笑着说:

“可我乃女子。”

张旸嘴角一勾,神色间满是不屑,道:

“女子又如何?吕后之才,未必逊于刘邦。实力与价值方为根本,身份需自己去挣。怜儿是想余生只以吾之妾室身份度日,还是凭自身之名留于世间?”

刘怜儿闻言,惊愕得张大了嘴巴。

她未曾料到,眼前这男子竟对女子有这般看法,似乎并非只将女子视作可利用之物。

张旸见她如此震惊模样,呵呵一笑。

而后,再度仰头,望向房梁,抽出一只手,仿若握住了什么。

“人之一生,所求不过权、名、食、饮、便溺以及床笫之事,莫要委屈了自己,方为正理,卿以为如何?”

刘怜儿垂首,思索许久之后,才缓缓抬头说道:

“我不甚明白,然自古以来,女子就该寻得良人,于家中安心相夫教子,如此才不算辱没列祖列宗。”

这番话,她已然极力克制,可仍难掩其中一丝怨气。

张旸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情绪,大笑道:

“汝口不应心,哈哈……”

刘怜儿柳眉轻蹙,却又很快舒展开来,陪着笑道:

“是是是,是我口不应心。可又有哪个男子能容忍女子与自己一般四处招摇?”

张旸收住笑声,斜睨刘怜儿一眼,旋即坐起,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刘怜儿乖巧地伏身过去,环抱住他结实的腰,脸朝内。

她的呼吸拂过张旸的肚脐,引得他一阵发痒,伸手挠了挠后,轻抚着女子修长的腿,深情说道:

“世间庸人众多,他们不愿他人有所作为,难道就因他们,便裹足不前?吾方才说过,实力与价值才是根本,身份要靠自己去争取。”

“可我能做些什么呢?”

刘怜儿凝视着张旸坚毅的面庞,伸手贴在他脸上,眼神一时有些迷离,轻声问道。

张旸握住她贴在脸上的手,温和一笑,说道:

“可做之事甚多,譬如拉拢其他女子,让她们皆愿听从你的建议,卿不妨先尝试一番。”

刘怜儿眼中瞬间没了迷离之色,微微睁大,目光炯炯,笑着回应:

“可行,但若我做得不好,郎君切勿怪罪于我。”

“那是自然。”

张旸点头,理所当然地应允下来。

紧接着,张旸猛地将刘怜儿抄起,直起身来,对她坏笑道:

“好了,卿往后慢慢操持便是,不必着忙。此刻我俩先去安歇,明日还得起早练兵呢。”

刘怜儿受惊,下意识双臂紧环张旸脖颈。

稍定后,她轻拍胸脯,娇嗔一声。

彼时,夜色如墨,寒风飒飒,肆意地将那月光吹散。

想来是广寒宫本就酷寒,不堪冷风侵袭。

不多时,村屋斜影已向北偏东。

一觉醒来,张旸只觉胸膛滚烫。

低头一瞧,刘怜儿正蜷缩于他怀中,宛如婴孩,恨不能将自己融入其血肉。

张旸眨巴两下眼睛,本欲使坏的手就此止住。

见这女子这般缺乏安全感的模样,他不禁忆起往昔的自己,坏心思顷刻消解。

张旸轻轻退出温热被窝,生火煮水,穿衣洗漱。

食过两碗,腹中满满当当,张旸咂咂嘴,轻抚肚子,蹑手蹑脚地离开屋子。

待门“嘎吱”声响过后,床榻之上,探出一张艳丽面庞。

刘怜儿打了个哈欠,薄唇轻勾,媚笑道:

“任尔心思玲珑,还不是被我骗得心软,等助汝出了这山,我便远走高飞,定要汝食不能寐,尝尝我之苦楚。”

念及美事,她也没了继续赖床之意,伸手扯过衣物,窸窸窣窣地穿戴起来。

然而,待她洗漱之际,门外忽传来敲门声。

“刘阿姊,您可醒了?”

“何人?”

刘怜儿将手中锦帕塞回怀中,柳眉紧蹙,朝门外高声问道。

“刘阿姊,是我,王六。主公遣我来照料您。”

王六将头凑近门缝,高声回应。

刘怜儿眉头皱得更深,暗自思忖莫不是自己何处露出破绽,遭张旸派人监视。

低头细细回想,却也未觉有何不妥。

她目光深沉,抬眼望向门口,脚步微瘸,朝门走去。

门开后,刘怜儿笑意盈盈,调侃道:

“张郎怎会差遣你这大男人来照料我?莫不是你王六想偷懒,逃避练兵?”

王六挠了挠后脑勺,憨厚一笑:

“哪能呢,主公说您既要应付那些妇人,又要操持家事,生怕刘阿姊劳累,便派我来搭把手。”

刘怜儿颔首,笑容依旧,仿若听闻关切之语,既欢喜又羞涩,说道:

“就你嘴甜,快些进来吧!”

“不必了。”

王六摇首,言辞决然,应道,

“吾于门外伫立即可。刘阿姊若有差遣,尽管唤我。哦,主公还特意嘱我,提醒刘阿姊莫忘了与那些妇人谈谈。”

刘怜儿心中暗自翻了个白眼,骂上张旸几句,旋即又问道:

“可曾用饭?我正欲进食,若尚未用膳,不妨一同如何?”

“刘阿姊无需操劳,吾早已用过了。”

言罢,王六拱手,转身立于门右侧土墙旁。

刘怜儿只匆匆一瞥,见王六站在土墙脚下,竟与那泥墙极为相称,心中顿时大为不屑。

“既如此,那我便先去吃些饭再说,去找人,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语毕,门“咣当”一声阖上。

王六斜了一眼,撇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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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哟嘿……”

村北那片空地上,张旸正领着一众手下,人手一支火把,绕着村子缓缓慢跑。

待这三十来号人穿行至村中的时候,一眼便瞅见王六直愣愣地杵在自家门外,模样傻气十足。

众人见状,当即对着他指指点点,哄笑起来:

“嘿,王六!汝不跟着一道训练,却在这儿偷起懒来,是何道理?”

“渠帅,王六在这儿呢,快把他抓过来!”

“王六,有胆别扭头,且站定咯,让爷再瞧瞧。”

……

彼时,张旸手持短棍,疾步至其中一名正喋喋不休者跟前。

他高高扬起短棍,直指着那人鼻尖,怒声喝道:

“不思转头,竟与众人在训练时肆意嬉闹,是也不是?汝怎敢在我麾下,如此肆意妄为?”

言罢,短棍猛地一戳,抵住那人鼻头,狠狠转动一圈。

随着一声痛呼,那三十余人瞬间噤声,目光齐刷刷投向张旸所在之处。

张旸刚教训完人,便用烧火短棍轻轻拍打着掌心,面色阴沉如乌云蔽日,怒吼道:

“看甚?还不速速继续奔跑!鉴于方才之事,所有人加跑一圈!”

三十余人哪敢多言,齐声应道:

“喏!”

声落,众人再度迈步跑动起来。

张旸并未离去,反倒悄然溜至王六身旁,对着他朝门的方向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问道:

“如何?人起身了否?”

王六点头回应:

“起了,现在房中吃饭,要不我前去催促一二?”

张旸摆了摆手,拒绝道:

“不必,她起了就行,汝也不必催她,若她今日不愿去,往后汝便无需再跟随她了。”

王六双眼顿时一亮,满含期待问道:

“当真?”

张旸瞪了他一眼,轻咳一声,指着门故意高声道:

“当然是真,女子若不听使唤,又何必多费心思,我身边可不留无用之人。”

王六心领神会,当即伸长脖子附和道:

“确实,不听话的女子,留之无用,不如寻个时机,再另觅他人。”

张旸见王六这般机灵,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转身跑开。

他前脚刚走,屋门后脚便开了。

刘怜儿一瘸一拐从门内走出,笑容满面地对王六道:

“走,随我去找那群妇人聊聊。”

王六应了一声,紧紧跟在其后。

在对面的巷道中,张旸瞧见这一幕,虎目不由眯起。

果如世人所言,愈是貌美的女子,愈是可怖。

话语方落,这女人还能笑脸如花地款步而出,仿若全然未闻方才的言语。

可见其沉稳心境,实非常人所能企及。

不论刘怜儿所陈身世背景是真是假,单瞧她这前后不一的做派,只怕对他这黄巾渠帅,心中另有谋算,叵测难防。

想到此处,张旸摇了摇头,大步从巷中朝着村北走去。

一边走,一边暗自思忖:

“女子,任你心思如何,手段多狡诈,既栽在我手中,便算你倒霉,先卖些力气,帮我稳住根基吧!”

须臾,张旸行至村北空地,此时抬头望天,已有微光透现。

待手下人跑完一圈,张旸加入队伍,继续领跑。

又跑了十一圈,天色大亮,村中亦飘起袅袅炊烟。

不过,这些皆无关紧要。

最为关键的是,待张旸率队返回村北空地时,见有十几人正候在那里。

瞧见张旸率众归来,他们挥动双手,高声招呼道:

“渠帅,可还招人马?”

张旸闻言,心中一喜,大声回应:

“怎会不招?我这向来广纳人手,诸位可是要来投军?”

十几人纷纷点头,说道:

“正是,还望渠帅收留我等兄弟。”

“好说,好说。”

张旸面上神色平静,心中却早已乐开了花,两日筹谋终见成效,此番也算不枉费一番心思。

待上午过去,前来投军之人愈发多了起来。

原本以为至多能招四百来人,可此刻人数仍以五十余人的数量持续增长。

至午时,竟已有一千二百人前来投军,村中精壮已然来了半数。

有了人手,张旸心中便有了底气。

接下来,便到了检验众人服从性的阶段。

他需恩威并施,好好整治这群人,使其成为自己所需形状。

又等了一刻钟,始终没见其他人踪影,倒是等来了飞驰而来的王六。

王六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附耳就道:

“主公,之前派出去的老斥候回来了。”

张旸双眼一亮,也懒得再等了,直接举起手,对投军者喊道:

“诸位,午时已至,大家先归家进食,顺便与家中老小交代清楚,尔等将随我入山围猎一月,期间若猎得猎物,自会不断送肉下山,让家人莫要忧心。”

众人听了,皆未起疑。

村中口粮即便省着吃,也所剩无几,确实该靠山取材了。

张旸环视一圈,见麾下千人皆还算听话,当即高声喊道:

“好了,此刻解散!”

“喏!”

千余人齐声应和,随后便三五成群地散去。

王六紧跟在张旸身后,二人一边谈论着刘怜儿,一边大步流星走。

“刘怜儿那边情形如何?”

“主公目光如炬,这女子着实不简单,先前还以为她老实本分,今日一看,当真令人咋舌。”

“哦?细细说来。”

“主公有所不知,这刘阿姊借主公威名,行事甚是大胆,竟仗着主公威望耍起无赖,硬是拉着那些村妇对账,即便被团团围住,也毫无惧色。”

“听你这般描述,我倒有些信她是汉室宗亲了。”

张旸想到大汉皇室传统美德,不禁莞尔一笑。

王六虽不明主公因何发笑,但跟着笑便是了。

二人有说有笑地回到张旸住处,木门正大开着。

王六快步似箭,冲进门中,高声喊道:

“老丈们,主公回来了。”

紧接着,屋内陡然传来数道不同的脚步声。

张旸眉头一挑,快步往前走去,跨过门槛。

前后数步而已,他就见到此前外出打探消息的老叟们。

张旸见状,立刻换上一副热情的笑容,说道:

“老丈们,欢迎归来。一路奔波,辛苦了!”

为首的老叟上前一步,拱手说道:

“渠帅,当初约定三日即归,如今我等归来,还带回一个天大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