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平安宝阁

周明穿过青石铺就的庭院,抬手推开朱漆大门,只见贺福生已在门外静候多时。

这位年近不惑的汉子,如今已是村中“平安宝阁”的掌事。

那宝阁坐落在平遥村最繁华的十字街口,在这近千户人家的村落里颇负盛名。

此刻他身后跟着几名青衣小厮,手里捧着描金礼盒,正恭谨地侍立在周府门前的石阶之下。

“主家。”

贺福生含笑长揖,目光在宅院那巍峨的青石围墙上流连片刻,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

虽已多日未见,他面上仍挂着那副令人如沐春风的和煦笑意。

周明快步上前,已扶住贺福生的手臂,声音清朗,在庭院中回荡:“贺掌柜别来无恙,快请入内用茶。”

话罢,贺福生微微颔首。

也不多作客套,带着几名小厮迈过门槛,径直往正厅行去。

青石板上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惊起了檐下栖息的几只家雀。

周德志三人正在院中掘土修渠,贺福生见状眉头微蹙,当即侧首向身后递了个眼色:“这等粗重活计岂是少爷们该做的?主家早该差人知会一声才是。”

身后小厮会意,立时快步往工具房走去。

不多时便取了铁锹等物回来,麻利地接替了周德志等人的活计。

贺福生又温声道:“过两日,属下亲自去城中挑选两个伶俐的丫头送来府中,也好帮着照料。”

周德志二人正为这繁重活计发愁,闻言如释重负,连忙整衣作揖:“多谢贺伯照拂。”

“无事常来走动,伯贤他们时常念叨你们……”

寒暄过后,两个孩子恭敬作揖告退,韩翠翠抱着年幼的周德渊,引着二人往后院习武读书去了。

庭院中,周明与贺福生分宾主落座于青石凳上。

晨光熹微,贺福生带来的青年早已备好苦茶,此刻正垂手侍立在五步之外。

周明执起茶盏浅啜一口,盏中茶汤澄碧,映着他含笑的眉眼:“贺掌柜今日移步寒舍,想必有要事相商?”

贺福生闻言连忙起身拱手,衣袖带起一阵清风。

“主家这般说真是折煞我了,外人只道我这掌柜之位来得风光,其中渊源,您难道不是最清楚不过?”

话音未落,周明目光已落在身侧青年身上。

贺福生见状,忙欠身引见:“这是犬子伯云,十六岁便投效大周军伍,如今五年役满,方得卸甲归乡。”

贺伯云虽面带恭敬之色,眸中却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郁色。

这几年来鸿雁传书,家中事无巨细皆了然于心,自然明白周家对贺家的诸多扶持。

如今他双臂有千斤之力,一杆铁枪使得出神入化。

若非顾及高堂父母年迈,以他的本事,留在军中早该挣得个校尉之职。

见父亲在周明面前躬身行礼的模样,贺伯云心中郁结难平:“以贺家如今的产业声望,何须再行这等奴仆之礼?”

思索间,又想到临行前父亲那番严厉嘱咐犹在耳边,他只得强自按捺。

抬眼望去,那与自己同龄的周明端坐主位,气度俨然,贺伯云喉结滚动,终是压下心头不甘,抱拳低唤:“主家。”

闻言,周明指尖轻叩茶盏,淡然道:“不必多礼。”

“我与你父亲相识数载,情同手足,只是他太过恪守礼数,整日里……”

话音未落,贺福生已正色打断:“主家慎言!六年前贺家既已立誓效忠,这主仆名分断不可逾。”

他双手微颤,却挺直了腰背。

侍立一旁的贺伯云却听得心急如焚。

周明话中抬举之意昭然若揭,只要父亲顺势应承,贺家便可摆脱这仆从身份,偏生父亲这般固执。

“伯云…”

贺福生声音陡然一沉:“且去院外候着。”

见长子愤然拂袖而去,贺福生连忙躬身赔笑,额间渗出汗珠。

“主家海量,犬子少不更事,全因顾念属下心切。”

他声音发紧,格外慎重:“周家对贺家的再造之恩,那孩子都记在心上,当年若非主家寻来灵药,家母怕是……”

话到此处突然哽住,他慌忙用袖口拭了拭眼角,挤出几声干涩的笑。

闻言,周明神色从容,唇角噙着浅笑:“些许小事,贺兄不必挂怀,不知今日前来……”

贺福生会意,当即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内里夜银叮当作响,分量着实不轻。

“这是最近些月份的红利,请主家过目。”

话罢,周明坦然收下锦囊。

这平安宝阁初立之时,他既出银钱又出力,暗中为其扫除的阻碍不知凡几。

平遥村的百姓常见贺家马车出入官衙角门,却不知其中门道。

茶余饭后总有人嘀咕:“若不是背后有官老爷撑腰,那些个闹事的怎会接二连三地消失?偏生官府连个告示都不贴。”

自那以后,宝阁便改挂“平安宝阁”的匾额,这名字虽显俗套,却也朗朗上口。

“此外,尚有一事需主家知晓。”

周明神色一肃,静待其言。

“主家可知,平遥村即将破格升县,届时将设学府、公堂……”

闻听此言,周明微微一怔。

这些时日他专注操持家务,倒不曾留意坊间传闻。

见周明摇头,贺福生压低声音道:“府衙已派人暗中知会,朝廷文书已到,新任官员不日将至。”

“宝阁可会受牵连?”

周明心知人多口杂,不免追问详情,这宝阁每月红利少则数十夜银,好时更是获利颇丰。

“主家宽心,我早已安排妥当。”

贺福生说着,亲自为他斟满热茶,又细心拭去壶身水渍。

却听周明话音未落:“打点所费银钱,悉数入账,莫要自掏腰包。”

他素知贺福生为人,特意叮嘱道。

贺福生闻言讪讪一笑,连忙岔开话头:“如今两位小少爷已到垂髫之年,正是该进学的时候了。”

话罢,周明沉吟道。

“虽说我与夫人都读过些诗书,但稚子启蒙终需正经先生教导,免得走了歧路,只是如今村里虽人丁渐旺,可靠的塾师却难寻……”

平遥村地处大荒边陲,私塾本就稀少,即便偶有开设,送子弟入学者亦寥寥无几。

寻常百姓连温饱尚且勉强,哪有余钱供奉塾师?况且在这边陲之地,习武才是安身立命之本,重武轻文实属常理。

新晋武者立时便可荫庇家门,而满腹经纶者却难觅出头之日。

如今永夜临世,纵是学富五车的文人,也须有几分自保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