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瑞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将制作好的“车祸初版视频”用他的笔记本电脑放给了雷蒙德看，时长很短，也就两三分钟那样，和前段时间被芝加哥WGN电视台曝出来的车载录像的长度几乎一致。
视频放完后，见雷蒙德没吭声，达瑞斯连忙开口道：“我知道这看上去有些粗糙，但要知道这是经过简单绿幕合成之后得到的东西，并不是最终的成品，还有很多细节需要设计填充，你懂得，视觉特效制作也好，调色与画面优化也好，这都需要时间。但是我麾下的特效团队是整个芝加哥最好的，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们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出成品……”
“还有多久？”
“呃，我想大概还需要一两个星期。”达瑞斯顿了顿，“当然，如果你想做的更精细，也许，一个月？”
“一个月！？我他妈没有这么长时间！”
“我知道，我知道。”达瑞斯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和他们说的，我让他们加班加点处理这段视频，我手下的这个团队已经把所有事情抛在了一边，专心处理这个唯一的问题。但即便如此，也需要时间，至少一周，雷，至少一周。”
——一周？
——总比一个月要好。
“我到底能不能在这件事情上指望你，达瑞斯？”
“当然可以！”达瑞斯笑着拍了拍雷蒙德的肩膀，结果被后者猛地一瞪，只好悻悻地把手收了回去，灿烂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放轻松，雷，这件事情一定可以办成。我从来没让文斯失望过，现在也不打算让他的弟弟失望。我会顺利解决这件事情的，我保证。”
雷蒙德看了看达瑞斯，又看了看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意识到达瑞斯打电话叫他来并不是为了让他看这则视频的，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也并非他的真实目的，这单纯只是一个把他叫到芝加哥影视城的幌子罢了。
——他有别的事情想说。
“你有话快说，达瑞斯，我很忙，别他妈拿这种糊弄人的玩意儿浪费我的时间。”
雷蒙德一边说，一边打开被达瑞斯放在办公桌右手侧地板上的小型冰箱，从里面顺手牵羊了一罐冰镇红牛，“呲”的一声拉开拉环，痛饮了两口甜美而略带酸味的运动饮料。
见雷蒙德已经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了，达瑞斯也没有继续遮遮掩掩。
他跟着雷蒙德走到沙发旁坐了下来，然后摊开双手：“我相信你应该已经听说了那个蒙特洛斯精神病院里发生的事情……”
“蒙特洛斯儿童青少年行为健康医院。”雷蒙德订正道。
“——这不一样吗？”
“不一样。”雷蒙德说道，“这两者的区别就好比‘黑鬼’和‘黑人’这两个词汇之间的差距。”
“好吧，蒙特洛斯儿童青少年行为健康医院……”达瑞斯好不容易才将这一相当拗口的冗长词汇完整地吐出来，“你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对吧？卖/银、拉皮条……”
雷蒙德毫无波澜地吞了一口饮料，然后替达瑞斯补充道：“让未/成/年营业。”
显而易见，这简短的一句话怼的达瑞斯“无地自容”。
他倒不是认为自己做错了，而是因为被人揭穿了这一层面纱而感到十分尴尬。
于是他硬着头皮说道：“我看新闻说，很多人都被抓了，整个贩售网络被一网打尽……这件事情……会不会……我的意思是说……会不会……对一些曾经光顾过那里的客户有影响？”
雷蒙德吸了吸鼻子，将半满的易拉罐放在茶几上，又用手心抹了抹自己的嘴巴，然后自然而然地从腰间抽出一把手枪搭在了大腿上，偏起头盯着身旁的达瑞斯看。
达瑞斯看了看雷蒙德，又看了看他手中的枪，咽了口唾沫，冷汗簌簌地往外冒。
“雷……你拿枪出来做什么？”达瑞斯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知道这墙不隔音吧？如果你在这里面开枪，外面的人肯定能听到的……”
“嘘——”雷蒙德有些神经质地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示意达瑞斯安静，“告诉你个秘密，达瑞斯，我昨天晚上一晚上都没有睡觉，我在思考，如何处理眼前的这些烂摊子，如何让这座城市变得更加美好，让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愉快的笑容。
Well，我很快就意识到我做不到，我不可能阻止这一切发生，我也不能代替上帝完成他也做不到的事情。我感觉好像被困在了一个时间的循环里，上午刚解决一个麻烦，下午又会蹦出新的一个……
这就让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可以从源头解决所有问题，就比如说我会开一架飞机，往芝加哥城里投放温压弹，如果全城的人都死绝了，所有建筑都被毁了，我相信也就不会有更多麻烦了不是吗？”
达瑞斯现在的心情是极端复杂的，他静静地盯着面前的雷蒙德，嘴唇发白，微微地颤抖，他不说话不是因为他很冷静，而是因为面前的这个雷蒙德就像是磕多了药，看上去很不正常，这把他吓坏了——他犯病也就算了，要知道他手里还有把手枪啊！万一他突然抽风到处乱开枪怎么办！？
“雷蒙德……”
达瑞斯的话音未落，雷蒙德就像一个弹簧一样弹起，猛地向前探出身体：“——我有让你张嘴说话吗！？”
达瑞斯自然不敢吭声了，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该张嘴。
好在是雷蒙德并没有扣下扳机，他又缓慢地靠回沙发靠背，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当然，这个念头只是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你倒不必担心我真的会干出这种事情来……”
实话实说，此时此刻，在达瑞斯的眼里，他是真觉得雷蒙德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当然，他并没有表达这个观点，在没磕嗨的情况下，达瑞斯还是可以保持清醒的，他可不想去碰雷蒙德的逆鳞。
“……不过，这个疯狂的念头倒是给了我一个启示，这让我不得不去思考，如果每次哪里出了麻烦或者是问题，我都将根源连根拔起的话，芝加哥会变成什么样子？”
雷蒙德停顿片刻，晃了晃手中的手枪。
“就拿你来说吧，这次我兴许能帮你保住你的名声，切断你和蒙特洛斯之间的联系，但我没办法保证你吸取了这次的教训，也许很快，你又会成为另一个卖/银组织的客户，享受那些孩子们提供的服务，也许会在一艘船上，也许会在一座岛上。早晚有一天，这件事情也会曝光，你又会被卷进去，来找我求救。
我不想做无用功，也不想在原地兜圈子，达瑞斯，一点也不想。所以，不如让我来帮你做个物理去势，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麻烦，你看如何？”
达瑞斯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但是脑袋条件反射般地摇了起来。
当然，对他而言，雷蒙德的这个提议简直糟糕透顶，他可不能和自己的小老弟说再见，这可是他身为男人的象征。
“那你说该怎么办呢，达瑞斯？你来告诉我吧，说真的，我已经不想为了这种破事儿发愁了。”
“——我再也不做那种事了，雷，再也不做了。”达瑞斯说。
“就这样？”雷蒙德挑起半边眉毛，脸上写满了“我不满意”。
“那些女孩儿……是个错误，我其实也没有乐在其中，真的！我其实只对成熟的女人感兴趣！我只是……所有人都会参加，所以我也不得不……不，这不是借口……听着，我不可能再这样做了，相信我，不会再有下次了。”
“所以这就牵扯到信任问题了。”
“……是的，我希望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再做类似的事情了，我发誓。”
“你可以花钱去找那些俱乐部里的高级妓/女，我不会说什么，但如果你再碰一个孩子，达瑞斯，我就杀了你。
——千万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可不会随随便便一枪爆了你的头，那样太便宜你了，我会像杀猪那样一点一点地给你放血，我会把你的那玩意儿切下来，然后在你面前放面镜子，让你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达瑞斯还真脑补了一番那副场景。
——非常血腥、非常可怕。
雷蒙德见达瑞斯没有反应，于是偏起头：“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没？”
回过神来的达瑞斯连连点头：“非常明白。如果我再碰未/成/年，你就会像杀猪一样杀了我。”
“正是如此！”雷蒙德重重地点了下头，“而且，如果被我知道你知道有人在芝加哥经营类似的组织或者是什么东西却瞒着不告诉我……”
“——你就会像杀猪一样杀了我。”达瑞斯抢答道。
“很好，这样很好，达瑞斯。”雷蒙德抓起茶几上的红牛罐，将里面的运动饮料饮尽，然后将空罐子揣进了自己的兜里，“你不用担心这次的事情会对你产生什么影响，我们已经妥善解决了问题。”
达瑞斯松了口气，双肩肉眼可见地往下一沉。
“但是——”
这一句“但是”让达瑞斯把气吸了回去。
“别忘了你今天给我发过什么誓，达瑞斯，我对誓言这种东西看的很重，我会说话算话。”
“我知道。”达瑞斯连连点头，不敢造次。
“我要的视频什么时候能给我？”
“一个星期！”达瑞斯回答。
“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他又重复一遍，态度比刚才更加坚定。
“不错，”说完，雷蒙德起身，将手枪插回腰间，恰好是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翻开屏幕一看，是丽贝卡打来的电话，于是雷蒙德撂下一句“那就一个星期后再见”后快步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而可怜的达瑞斯，就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在房间门被雷蒙德反手带上的一瞬间，瘫靠在了沙发的椅背上。
XXX
丽贝卡·费舍尔在将她找到的记事本交给沃尔特·萨瑟兰后也没有闲着，除了日常工作，她还以“调查蒙特洛斯一案”为由盘问了医院里的很多工作人员，但她想知道的事情和蒙特洛斯一案并无关系，因为她是在帮雷蒙德调查那个去蒙特洛斯打听过维多利亚的黑人的身份。
费了一些事儿，但结果总归是好的，她找到了当天接待那个黑人的工作人员，并根据她提供的时间锁定了监控录像的片段。
丽贝卡将截取出来的监控片段发给维多利亚让她确认黑人的具体身份，由此顺藤摸瓜找到了一家位于布里奇波特社区的书店。
书店坐落在一家墨西哥餐馆的旁边，丽贝卡去的时候正是下午，路边也没瞧见什么人。
这家书店的老板杰弗里·兰斯顿就是当初跑到蒙特洛斯医院打听过“帕特里夏”的家伙。
丽贝卡打算把他揪到雷蒙德的面前，搞清楚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由于书店的前门锁着，所以丽贝卡是从后门进去的。
刚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臭味儿。
“哦淦！真他妈该死！”
被熏得睁不开眼睛的丽贝卡几乎是逃命般冲出屋子，靠在户外的墙边大口呼吸起新鲜而又香甜的空气。
她知道这股混杂着死鱼腥味儿、腐肉酸臭味儿及臭鸡蛋味儿的气体意味着什么。
——尸体。
这显然是他妈的尸臭味儿。
为了确定这股尸臭的源头，丽贝卡毅然决然地决定再进去一趟。
她用衣领捂住口鼻，抽出随身携带的警用配枪，一头扎进书店，在书店里转了一圈，终于发现了兰斯顿的密室，并在密室的角落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身上有数个弹孔，显然是被枪杀的。
而大开的保险箱则说明这个倒霉蛋死前遭遇了持枪抢劫。
确认了死者的身份后，丽贝卡逃出书房，给雷蒙德打去电话。
XXX
当然，杀死兰斯顿的真凶并不知道兰斯顿的尸体已经被人发现了。
再一次逃课没去上学的欧文·佩雷斯背着一款有些简陋的背包来到了布里奇波特社区三十一街的露天球场，并在那里碰到了和他一样翘课没去上学的伙计们——他们曾经都是怀亚特的部将，参加了之前那场针对贮藏点的抢劫行动。
然而怀亚特死了，他们不仅没有分到钱，还失去了“老大”，现在群龙无首，每个人看上去都很茫然，没人在球场上打球，而是都在看台上坐着，一脸的颓废样儿。
欧文背着背包走过去，站到这群“同龄人”的面前，解下背包往他们面前一扔：“你们的钱，我要回来了。”
坐在看台第一排的同龄人一把抓起背包，拉开拉链一看——里面果然装着一沓一沓的现金。
都是欧文从兰斯顿那里抢来的。
“你们自己分分。”欧文说道，“我知道比你们预想中的要少一些，但我能要回来一部分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抱着背包的那个年轻人开口对欧文说了声谢谢，然后当场就打算给其它孩子分钱，结果被欧文制止：“别在这儿，找个安全的地方。”
那人被欧文这么一提醒，立刻将背包拉链重新拉上，死死地抱在怀里，抬头盯着欧文这个救世主看，希望能从他这里得到更多的“启示”：“接下来该怎么办？怀亚特死了，我们该怎么办？我可不想回去上学。”
欧文环视一圈，眼神在每个人身上都停留了那么一两秒，然后开口抛出自己的提议：“你们要不要跟着我干？”
XXX
理查德·科查曼打开自家的大门，发现身着纯黑色机车夹克的维多利亚·鲁索站在门外，手里还提着一个甜品店的袋子，他猜里面应该装着布朗尼蛋糕。
“帕蒂，你怎么来了？”理查德露出惊讶的表情，“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呢？早知道我今天应该去趟超市，买点食材什么的……”
“没必要，我只是路过，顺便过来看看你。”维多利亚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袋子，然后抬起胳膊将袋子递给理查德，“这是给你的。”
“谢谢！”理查德露出一如既往地和煦笑容，接过袋子，然后顺势闪开身体，“来，进来坐坐吧，喝杯下午茶什么的。”
“不了。”维多利亚回头看了看自己临时停在理查德家门口的摩托车，“我还有事，马上就得走……”
“忙点儿也是好事。”理查德笑着说道，“我现在就算想忙也忙不了了，一天到晚只剩下胡思乱想。”
维多利亚有些腼腆地笑了笑，但很快便又收起了并不怎么适合她的笑容：“——你看了新闻吗？”
理查德知道维多利亚想说什么，无非是警方捣毁了蒙特洛斯卖/银窝点一事，电视台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报道此事，理查德当然知情，于是点了点头：“我看到了，真是令人遗憾……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还在那里工作的话，肯定不会出这种事……”
“……这不是你的错。”
“如果我能多坚持几年的话……”理查德一边摇头一边叹息，“我不知道，也许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我在那里还认识不少人呢，希望他们没有被牵扯进去。”
维多利亚微微地点点头，抿了下嘴唇，开口道：“我想说……我很幸运能在蒙特洛斯遇到你……”
理查德听后，眼前一亮，本想说点什么，但是维多利亚马上就补了一句“我该走了”，强行将理查德想说的话按进了肚子。
只见她自顾自地走下台阶，将头盔套在了脑袋上。
“真的不进来坐坐吗？”理查德问。
“不。”维多利亚跨坐在比她体型大一圈儿的摩托车上，摇摇头，“照顾好自己。”
说完，她一拧车把，骑着摩托扬长而去。
理查德朝维多利亚的背影喊道：“路上慢点儿！”
——希望她听到了。
理查德拄着拐杖，提着甜品袋回到自己家中，慢慢悠悠地登上楼梯，拧开其中一间客房的屋门，一抬头，正好和梅芙的视线相撞。
后者像是刚哭过一场，眼圈红红的，为了不让理查德看到自己的窘态，她侧过脸去，用手背抹了抹眼窝：“是谁来找你？”
“一个熟人。”
说完，理查德将甜品袋往床头柜上一放：“地铁站附近的那家甜品店里买来的，很好吃，你也尝尝吧。”
梅芙干脆利落地回绝：“我不饿。”
“就当是迁就一下我，我把东西放这儿了，”佝偻着脊背的理查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如果你有需要，我就在书房。”
说完，他默默地退出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梅芙听到拐杖敲在木质地板上发出的沉闷声响逐渐远去……
理查德回到楼下书房，往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一坐，戴上耳机，打开显示屏，敲了一下空格键，继续“欣赏”播放器里播放的“偷拍视频”。
视频里出现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女孩儿十分年轻，个子稍微有些矮，正是前些天死掉的艾拉·沃克，而男的则是现如今炙手可热的芝加哥市长戴维·莫兰，两个人刚出浴室就搂抱在了一起，后者将前者抱上了床，后面的事情就无须赘述了。
理查德入神地将视频从头看到了尾，然后操纵光标关掉播放器。
电脑屏幕里显示的文件夹赫然排列着密密麻麻的视频文件，清一色全都是偷拍来的。
光标丝滑地悬停在下一个视频的上方。
“咔哒”一声响。
播放器又跳了出来，画面里出现的女孩儿没变，但搂抱着她的男人变了。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