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缓解我的紧张,我刻意从小花园的右边转了一圈抵达我家阳台楼下。
走到花园最里面的拐角处,从那棵大树下出来的时候,我用眼睛搜索着自家的阳台。有的时候,我们的眼睛与脑子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同步,我的脑子想着自家的阳台,但我好像有些分辨不清哪一间是我家的。
我反反复复看了好几眼,终于确认二楼那间黑着的,正是我家阳台。
心,忽然一沉。一秒前还是紧张加不安,现在,是一种沉到底的黑。
不是说下午就能到吗?这会儿都快7点了,还没有人影儿!并且,连个电话都不打。
慢慢的,我一边扶着楼梯的夫手,一边昏昏沉沉地摸上楼。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想哭,但一定是哭不出来的,我已经过了那种想掉眼泪就掉眼泪的年纪了,我只是不停地在一种幻觉中演绎着悲伤与泪水。
摁了好几次指纹,门都没开,还不停地语音警告,真把我给恼了,心想,怎么装个这么玩意儿,麻烦死了。
我是知道的,枕边人当初为什么装指纹锁。原因只有一个,因为我老丢钥匙,经常都到家门口了才发现,要么出门的时候压根就没带,要么扔哪里没了形踪。
最夸张的一次,我把自己反锁在家里出不来,不得已只好给他打电话,他硬是从甲城请了假回来,就为我那可笑的忘性。
现在,我想,如果我今天把钥匙丢家里,给他打电话,他一定会冷静地说:“楼道里随便找个开锁的电话。”
今时不同往日。
第六次......我的指纹还是没有打开自家的门,我便选择了面部识别,然后我将眼睛瞪得大大的,那门哐的一声,开了!
我家这门很奇怪,我试了很多次,如果我随意地看向它,它是决然不会理我的,但我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每次都是一下子就开了。
这事儿跟枕边人讲的时候,他总是不以为然,觉得我纯粹是在胡诌。我想,这当然是因为我的眼睛很大,他认为那么大的眼睛,锁怎么认不出来呢。
说到我的大眼睛,我觉得很不开心。都说一白遮百丑,我不但皮肤白,而且眼睛大,可是仿佛造物主开了个玩笑,分开,都是优点,但组合在一起,不但平庸,而且显得怪异。
我很丑,这并不是错觉,而是从幼儿园开始,我的同学们都是这样评价我的外表的,不分男女,他们都觉得我很丑。我的得天独厚并没有给我加分!
从刚认识开始,我就问过枕边人,我丑不丑,他永远是一句话:“不觉得。”
那句话,我每次揣测都能揣测出与上一次不一样的新意,但好像我也不生气,也渐渐接受了我虽然丑,但他不觉得的有趣感受。这种感受虽然容貌丑仍然是一个客观的,不争的事实,但这个客观事实并不影响另一个客观事实:他喜欢我。
也正因着这事实,我变得自信起来,爱笑了,有时候也跟他淘气或是调皮,这与我从前总是一本正经,冷冰冰的学霸样大不相同。
在大学里与他相遇之后,我有了一个女孩应该有的样子,甚至在我重温我俩在一起的画面时,与他面对而视,相拥而笑的,是一个清纯的,影视剧里经常出现的那样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那种外表一定差不了的女子。
自从与枕边人在一起后,我对于自己的容貌的感受变得抽象而模糊了,虽然我经常说自己丑,可是我已经连自己的容貌都没有什么具体的印象了。丑,变成了一种不具备俗世定义的丑的特质的空洞的概念。
这一切,都是因为枕边人的爱。
我是那个被追求的人,被爱让我变得自我感觉良好,有时到了一种膨胀的地步,那种优越感一直持续到今年,过完春节,一切都变了。
事情走到了另一个极端,从枕边人开始淡漠之后,我的丑好像又变得具象了,触手可及。每当我照镜子的时候,都特别生气。
腿长,但小腿好像粗了些。
眼大,却没有生气。
肤白,像个僵尸。
他们说,我太干了,像个猴子。
有一天吵架的时候,我问他:“是不是委屈你了,跟一只猴子过了这么久!”
他瞪了我一眼,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没再回话,而是重新回到镜子面前,惆怅地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
啊,现在的我,多么丑啊,尤其这一段日子,天天都要去见那些要死不活的学生,我也跟着憔悴了,更加瘦猴了。
如果是这样,他不回来是不是更好呢?见到我这副模样,他更是不会和我多说一句话罢。这么说,他不回来,我反而轻松了些。
我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并且计划着,如果今天他不回来,我争取在这一个月内长胖一点,丰润一点,顺便去修整一下发型,给自己买几件漂亮的衣服。
就那么想着,我已经摸到了门口墙上的灯,啪的一声,灯亮了,我随意地把鞋子一脱,然后往屋里走,刚到沙发边便一个地倒在那柔软的世界里了。
对自己说,随他去吧,我何必在这里自我内耗呢?
躺倒在沙发上,眼睛瞪着天花板,吸灯里的盘子里有很多小黑点,是死去的蚊子尸体。从前,这些小黑点随时都有人清理,现在它成为了蚊子的坟墓。
人啊,面对自己的时候都无法坦诚,我发现我躺在沙发上,强迫自己睡一会儿,可是我根本睡不着,耳朵一直听着楼道里传来的声音。
高跟鞋响起,热闹缓解了我的痛苦,但紧接下来的沉寂又让痛苦卷土重来。
孩子的声音响起,我竖着耳朵细细听着那稚嫩的声音,然后又惆怅着那声音的慢慢的消失。
男人的脚步响起,是边走边打电话的声音,然后消失在楼道里,我家的门,没有人打开,锁也一直沉寂着。
忽然想,枕边人,会不会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曾经鲜活的人。
当我想到,他可能真的会消失在这个世界时,忽然有一种锥心的痛。这一刻,我一点不恨他,我有些后悔对他的故作无视。
有很多次,我应该温柔地说一句好听的话,也许他也会温柔地回应一声。
可是,每一次,他冷,我一定会比他更冷。
他说,不回家,我便说,好的,连一句想他都没有。
当他回甲城的时候,他说:“我走了。”
我是“嗯”了一声,甚至连头不曾抬起。
其实,每一次,我都很想跑过去,抱住他的腰,说:“再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