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红妆如铠

  • 还不如
  • 治愈者.
  • 2035字
  • 2025-06-30 15:45:26

赐婚的圣旨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京城的两大府邸中,都激起了滔天巨浪。

宰相府里,苏哲看着女儿平静得近乎冷漠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这桩婚事是皇帝的制衡之术。苏家势大,陆家功高,两强相争则内耗,两强相合则……尾大不掉。所以,用一纸婚书将两家捆绑在一起,让他们彼此掣肘,相互监视,实在是帝王心术的绝佳体现。

“清漪,是为父无能……”苏哲叹息道。

苏清漪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轻轻摇头,语气无波无澜:“父亲,这与您无关。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一桩婚事。”她顿了顿,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锋芒,“女儿嫁入陆家,或许……更能看清他们的棋路。”

是啊,与其在朝堂上隔空对弈,不如直接深入敌营。她,苏清漪,从不做无谓的伤春悲秋。

而在冠军侯府,气氛则是一片肃杀。

“荒唐!”陆昭一拳砸在书房的梨木桌上,震得笔架上的狼毫笔都跳了起来,“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要我娶那个文弱宰相的女儿?是想用一个女人来捆住我的手脚吗?”

大元帅陆擎坐在主位上,手握茶杯,神色比他儿子沉稳许多:“陛下自有陛下的考量。苏家在文臣中根基深厚,苏哲本人老成持重。让你娶他的女儿,是敲打,也是安抚。”他抬眼看向儿子,目光如炬,“但你要记住,陆家的儿郎,永远不能被妇人之仁所束缚。那个苏清漪……听说颇有才名,但终究是养在深闺的女子,懂的不过是些诗词歌赋,于家国大事,能有什么见识?”

陆昭紧抿着唇,没有说话。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日在宫门口,苏清漪拦在他面前,说出“安抚天下,靠的不是一时之快”时的眼神。那眼神,清亮、坚定,没有半分退缩,实在不像是个只懂诗词歌赋的闺阁女子。

但他很快将这丝异样甩开。道不同,不相为谋。无论她是什么样的人,从今往后,都只是他名义上的妻子罢了。

婚期定得急,不过半月。

大婚之日,整个京城万人空巷。红色的绸缎从宰相府一路铺到了冠军侯府,十里红妆,浩浩荡荡,极尽荣宠。

陆昭一身大红喜服,骑着高头大马,面无表情地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前方。周围是震天的锣鼓和百姓的贺喜声,可这些热闹仿佛都与他隔绝。他只是在完成一个任务,一场盛大而虚假的仪式。

当他按着礼制,将盖着红盖头的苏清漪牵出府门时,隔着层层喜帕,他仿佛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他心中冷笑,看来这位宰相千金,也同样心不甘情不愿。

也好。

拜堂、敬酒、入洞房。一切繁文缛节,都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进行着。

直到夜深人静,宾客散尽,陆昭推开新房的门。

满室的红烛摇曳,将房间映得温暖而暧·昧。苏清漪端坐在床沿,凤冠霞帔,头上的红盖头还未揭下,像一尊精致华美的人偶。

陆昭沉默地走过去,用喜秤轻轻挑开了她的盖头。

红帕滑落,露出一张绝美的脸。平日里素雅清冷的容颜,在浓妆和烛光的映衬下,竟多了一丝惊心动魄的艳丽。她的眼睛像一汪深潭,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寻常新嫁娘的娇羞或期盼,只有一片澄明与疏离。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最终,还是陆昭先打破了沉默。他解下腰间的佩剑,随手放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苏小姐,”他刻意用着生分的称呼,“你我都知道,这桩婚事因何而来。你我两家政见相左,并非一日。圣命难违,你我不得不遵。”

苏清漪静静地听着,长长的睫毛垂下,掩住了眼中的情绪。

陆昭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军人特有的冷硬和直接:“我不会碰你。从今往后,你我便是相敬如宾的夫妻。在人前,你是冠军侯夫人,我会给你应有的体面。在人后,这东院归你,西院归我,我们互不干涉。”

他以为她会哭,会闹,或者至少会流露出委屈。

然而,苏清漪只是缓缓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唇边甚至带上了一抹极淡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笑意。

“如此甚好,正合我意。”她的声音清脆如玉石相击,“将军在前线保家卫国,想必也不习惯被俗务所扰。清漪自会扮演好侯夫人的角色,绝不给将军和陆家添半分麻烦。”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竟透出与他如出一辙的锐利。

“不过,清漪也有一言想说。将军的刀,是为守护大夏百姓,而非满足一己之功名。我父亲的‘万全之策’,也非怯懦,而是为天下苍生计,惜取一米一粟,一兵一卒。这一点,希望将军能明白。”

陆昭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设想过无数种场景,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没有眼泪,没有哀怨,只有冷静的谈判和……不动声色的反击。她就这么穿着一身红妆,坐在本该是他们二人共享温存的婚床上,与他辩论起了朝政。

这身嫁衣,于她而言,竟也如同一副铠甲。

陆昭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好一个‘为天下苍生计’。希望苏相的策略,能快过北境蛮族挥下的屠刀。”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毅然转身,大步走向门口。

“书房里有床,我今夜睡那。”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又“砰”地一声关上,带走了一室的温暖。

苏清漪依旧端坐着,直到听见他的脚步声彻底远去,她那挺得笔直的脊背才微微松懈下来。她抬手,用冰凉的指尖,缓缓卸下头上沉重的凤冠。

看着铜镜里那个妆容精致的陌生自己,她轻轻地、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

红烛的烛泪一滴滴滑落,堆积在一起,仿佛一场无声的哭泣。

而这场刚刚开始的,名为“婚姻”的战争,寂静得令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