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雪拥万里

说走就走,回府后,飞雪收拾了一些衣衫和细软,就和楚王奔府而出。这次外出,楚王带上了宋祺。长途跋涉,身边不能没有人照应。宋祺一路为他们驾驶马车。

他们并不急于达到目的地,一路上游山玩水的:登长城,细数秦砖汉瓦;跨溪流,掬水月在手;下榻寺院,抄经颂文制经幡;观胜境,饱览湖光山色;看日出、迎晚霞……

数日后,他们到达了当初天语和星婵定情的小草原。此时正值九月末,草未枯黄,还是碧色的。远处的绿色与天际的霞光交融在一起,令人神往。这里的天比北京的天更可爱,空气更清鲜,使人难忘的是那傍晚暮归的羊群。那些羊清一色白得干净清透,咩咩地唱着婉转的牧歌。牧羊女甩着两条又长又直的大辫子,手里扬着鞭子驱赶着羊群。那大朵大朵的白花嵌在绿幕布上,像一幅流动的画。

楚王和飞雪看呆了。“哇!好美的一幅画!”飞雪不禁感叹道。

“在这么美的景色中,邂逅一个美丽的姑娘,简直是惬意!”楚王也啧啧称叹。

飞雪吃醋了,瞪着他。

“我不是说我!”楚王嘿嘿傻笑。“我是说父皇……”

飞雪才饶过他。

“当年父皇在这里邂逅你的母亲,也是被这美景给吸引了吧!”

“可却让我的爹娘付出了惨痛的一生!”飞雪心情顿时晦暗了。

楚王牵起她的手。“不说这些令人不高兴的事了!天色不早了,我让宋祺去找个地方,我们先住下来。听说明天是他们这的一个什么节日,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飞雪点下头去。楚王去交代宋祺安顿一切。飞雪独自站在草原,敞开双臂拥抱这片绿色。她闭目享受这份宁谧,仿佛微风能送来父母往昔恩爱的甜蜜。楚王回来,被眼前的这份美好沉醉了。落日熔金,暮云合璧。飞雪身披霞光,站在一望无际的翠色中,什么羊群、什么寒鸦、什么飞鸟,此刻统统都在耳后。楚王走上前,从后面搂紧了她的腰。飞雪幸福地摸着楚王的手,依偎在他宽大的胸怀中。

第一天,是他们这个地方的传统节日——马奶节。为了庆祝一年来的丰收、健康、吉祥、幸福,在这一天,男女老少一定要喝马奶。早上,天刚放亮,宋祺就为楚王和飞雪送来了他们的民族服装。他们换好衣服后,简直都像换了一个人。飞雪穿上一身橙白相间的民族服,楚王是一身蓝白相间的,戴上他们民族的帽子,格外亮丽潇洒。宋祺也换好了着装,三人一起出发了。在空旷的原野上,云舒霞卷的旗子围成了一个巨大的马场。马场上锣鼓喧天,人山人海,热闹非凡。青年男女都穿着五彩缤纷的骑马装,骑着高头大马,兴高采烈地挥舞着手中的长鞭,随时准备赛马。马场一边,全都支起长长的案桌。桌子上摆满了各家献上的马奶。楚王端了一碗,让飞雪来品尝。飞雪尝了一口,一股浓浓的腥膻味随之溢满了喉咙。“好难喝啊!”飞雪只喝了一口便朝楚王摆手。

楚王也尝了一口,只看他脸上扭曲的面部就知道有多难喝了。楚王便把马奶给了身边的宋祺。宋祺接过碗,尝了尝,觉得一点都不好喝。

“这玩意儿比我们中原的酒可差远了!”楚王摇摇头,示意宋祺给他们放回去。宋祺将马奶又放了回去。他们又往前走。这边是一些小商贩,卖一些他们民族的小饰品。花花绿绿的,叮叮当当的,飞雪挑花了眼。楚王看上了一对同心结,取永结同心之意。飞雪也很喜欢。楚王要了这对同心结。

突然一阵紧锣密鼓,是他们的赛马开始了。围观的观众全都拍手为他们鼓劲。马背上的少男,个个英勇不凡;马背上的少女,个个飒爽英姿。马似流星人似箭,你只觉他们身轻如叶,飘然似仙。他们骑着马围着马场跑了三圈,在马上还能矫健如平地。一会凌空如雁,一会俯身下冲,一会仰面朝天,一会又像拔地而起。骑手们你追我赶,谁也不甘示弱。马儿长长的鬃毛披散着,跑起来像飞瀑一般,四蹄也不像沾地,当真是精彩极了!

飞雪连连为他们叫好。看着飞雪快乐的样子,楚王的心情也被她渲染得兴奋起来。宋祺很会揣摩楚王的心思,马场旁边有很多租马的商客,他就向商客租了一匹马。他牵马过来,将马缰绳递给了楚王。楚王拉飞雪上马,尽情驰骋在这一望无边的草原上。秋风吹动着衣襟,飘飘然有神仙之感。

傍晚,宋祺租了两个帐篷。吃过晚饭后,宋祺远远地在放马,楚王和飞雪便头顶着头躺在草地上看星星。月亮悄悄躲起来了,漫天繁星占据要地。它们眨着眼睛,仿佛在说着绵绵情话。

“今晚的星光真是璀璨极了!”飞雪赞叹不已。

“是啊!微凉的清风、淡淡的花香、柔软的草地、浩瀚的星空、绝色的佳人……我都有点乐不思蜀了!”楚王乐得合不拢嘴。

“怪不得,公主说你是重女色轻手足呢!”飞雪戏谑道。

楚王翻身趴过去,胳臂支起整个身子,手轻轻敲了敲飞雪的额头。“你说什么?”

自己就是女子,重女色岂不是在说自己!飞雪不好意思地捂着脸。

楚王剥开她的双手,飞雪那张精致绝伦的脸庞倒现在他的面前。帐篷外围的两边各挂着一盏灯。此时灯光温暖含情,幽幽地照在她的脸上,更映出她的万种风情。眉如远山春黛,目若近水秋波,唇似画中朱丹,让人百看不厌。

“飞雪,你真美!”楚王由衷而感。

飞雪含羞一笑。“王爷又不是第一次认识我,怎么还说这样的话!”

“美就是美,自然任何时候都美……”

飞雪睁着大大的眼睛问:“那我与宁安公主相比,是谁更美?”

楚王轻抚着她的柔滑的面颊,娓娓而谈。“当然是你更美……宁安是春日里的杏花,而你是寒冬里的白梅,自是不与百花争艳,但更摄人心魂……”

说着,楚王便深深地吻过她的额头、鼻尖、朱唇。他的下巴刚好抵在她的鼻梁间,唯美而又深情。他们也许不知,这个小草原将是他们这一生中最后的一点甜蜜和温暖。

他们回府后不久,就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天顺七年十月二十三,朝廷接到六百里加急:东乡王反了。

朝堂上,分劝和派和主战派。劝和派多以文官为主,他们认为东乡王只是为一口气,只要朝廷以好言相劝,并减免他们几年的赋税和徭役,想必东乡王会就此罢乱收手;主战派以武将居多,他们认为如今国有大将,且又兵精粮足,实在没必要助长东乡王的嚣张气焰。楚王听到这个消息,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生擒潘寿坤。基于对楚王的仇恨,才会让潘寿坤心生反念,他知道,一切因他而起,他要亲手了结这个祸乱。因此,楚王也主战,并且主动请缨。朱祁镇只好应了他,并钦点周慧做主将,楚王为裨将,立即率领五万大军去东乡族平叛。

静川骑着快马赶去楚王府向飞雪报信。飞雪慌了神,本来在写字的笔也惊落了纸面。怎么会这么急呢?她脑子里乱哄哄的,万千不舍涌上心头。

“他们出发了吗?”飞雪含泪问。

“巳时他们在点将台点将,这会估计已经出城了,要追还来得及!”静川火急火燎地,只希望飞雪和楚王临行前还能再见上一面。

飞雪起身,带翻了桌角的墨砚。墨汁溅了一地。她冲下楼,拐角时撞上了胤堂。胤堂一把拉住她,见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就问:“你干什么去?”

“王爷要去打仗了,我要去送他!”

“打仗?跟谁打?”

“来不及细说了……”飞雪加快了脚步,冲向马场。她慌乱地解开最近的一匹马的马缰,扯过马鞭,骑上马就冲出去了。胤堂想去追,可他不会骑马,又担心飞雪这么跑出去会有危险。为了飞雪,他豁出去了,解了马缰,去爬马背。马背又高又滑,他第一次没有爬上去,反而摔了个实在。他不气馁,爬起来继续上,这一次他使出浑身力气,终于爬上了马背。他狠抽了一下马背,马儿飞奔了出去。

飞雪一路疾驰,出了城门,终于她看见行军的队伍浩浩荡荡,正往北迤逦行进。旗正飘飘,马正潇潇。这才十月底,天就莫名冷了起来。早上就阴晴未定,彤云密布的,这会竟零零星星地飘起了雪花。飞雪摇动着手中的马鞭,使出浑身力气大喊了着:“王爷,王爷!”

行军大队声势浩荡,飞雪这一声呼喊立即被湮灭了。楚王仿佛有心电感应,他猛地回头,四处找寻,终于他看见了马背上那小小的身影。他瞳孔放大,目光焦灼地盯着那个小身影。此时此刻,这个小身影给了他巨大的力量。他交代周慧和宋祺,大队继续前进。他调转马头,朝飞雪飞奔而来。马蹄溅起飞扬的尘沙,近了,近了……飞雪下马,向前跑去。马儿嘶鸣一声,马蹄戛然而止。楚王也下马,不顾一切地去迎接她。他们拥抱在风沙里。前路茫茫,此一去,再见不知是何夕。

许久许久,他才拥起已是泪人的飞雪。

“你怎么来了?”楚王摸着她风尘仆仆的面庞,疼惜极了。

“我听公主说,你要去打仗……”飞雪泪眼相向,竟无语凝噎。她抚摸着楚王俊逸独绝的脸颊,看了再看,看了再看。褪去华服,此时一身戎装的楚王,更是英伟不凡。

“潘寿坤反叛,我要负很大的责任,这一趟,我是势在必行,也责无旁贷。飞雪,你懂吗?”楚王铁汉柔情,不禁落泪。

“我懂……可是,你是皇子,从没有打过仗,也没有实战经验,战场上刀剑无眼,我害怕……你要答应我,千万要好好保重……我要你平平安安地回来……”

“我答应你!”楚王再度拥紧了她,拥紧她的依依深情。如果不是迫于形势,他怎舍得离开?宁安这块重石激起的千层浪花,总要有人去收拾残局。

“王爷几时回来?”才要分开,却问归期。

“归期不定,若此行顺利,两三月便回;若有阻,也可能一年两年……”这么长时间!飞雪暗自伤心,可也只能按下,不可显露。

“我走之后,你要好好保重,千万不要和毓冉起冲突,有难事就去找少卿和静川帮忙,知不知道?”

“我知道……”飞雪一度声音干哑。“我会等你回来……”

雪比来时大了些。

细碎的雪花飘飘悠悠地从天而降,像柳絮因风起,像秋蓬随风舞,更增添了远行人的离愁别绪。黄菊开时伤聚散,曾记花前,共说深深愿。不知何时,才能再在花前说愿,月下言欢?西风冷冽,裹挟着凉津津的雪花,吹在流过泪的脸上像刀子。她的脸已经冻红了。楚王拂掉她僵持的泪滴和落在鬓角发丝的雪花,冰凉的嘴唇吻过她带泪的眼睛……这深情一吻,几乎变成雕塑般,淹没在风雪中。

胤堂一路询问,一路打听,终于在这离别时赶到了。他知道自己是这天地间最多余的那一个,可他竟也忍不住掉泪。飞雪就是他的天地人间!此时此刻,他做了一个决定!

雪寂静无声地飘落在茫茫尘世。楚王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飞雪身上。“天气太冷了,你披上,别冻着了!”

飞雪噙着泪,不敢让泪再度落下来。她把披风重新裹在楚王身上,并系好带子。“天寒路遥,雪拥蓝关,还是你披着吧,我不冷!”

楚王握紧了她忙碌系扣的手:“快回去,就送到这儿吧。我要走了……”

飞雪眼含热泪,无助地点点头。

楚王松开她的手,毅然上马。纵有千言万语也无法道出,纵有万般不舍也只能离去。他驻足而立,与飞雪咫尺之隔,竟迟迟不肯回身。

飞雪心魂被掏空了一样,讷讷地抬起手,对他摇了摇。“一路保重……”

楚王知道自己不能再留恋儿女情长,索性心一横,对着她坚定地笑了笑,策马疾驰而去。飞雪追出好几十丈远,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胤堂骑马追上来。飞雪这才注意到胤堂的到来。

“你如果不放心,你在家照顾爹,我替你守护他!”

胤堂的话,总是那么窝心。飞雪还能说什么呢,有这么一个疼她爱她的哥哥,她该多幸福!飞雪把手搭在胤堂的膝上,亲人离去,同样不舍。“你也照顾好自己,我和爹在家等你们回来……”

胤堂暖心一笑,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手背,意在让她放心。他的手,那么温暖,那么有力量!“这就走了!”他一夹马肚子,扬鞭而去。

飞雪心里很不是滋味,站在这碎玉乱琼中,久久不肯离开。

大军一去,便再没了消息。

入冬了,时气不好。毓冉的病,愈发厉害了。紫竹总能听到她不停地咳嗽,咳嗽……吐血的次数也比之前更多了。一入秋,屋里就点了火炉,现在是四个火炉一道燃着,可毓冉的手还是冷冰冰的。这会,好不容易喝了药,睡着了。病中本来就多思,加上已经太久没见楚王了,毓冉就像得了相思病,睡梦中也是喃喃呓语。刚睡着不久,她就做了个噩梦,梦到楚王不要她了,吓得她一下子坐起来,狂咳不止,还吐了一大口血,喷溅得被子上到处都是血渍。紫竹吓傻了,掏出帕子来赶快给她止血。她昏倒在紫竹的肩头。毓冉脸色极度苍白,额头上汗如雨下,气若游丝一线。紫竹吓得又哭又叫:“王妃,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呀!王妃,你醒醒,快醒醒啊!”

不管紫竹怎么叫,毓冉就是不醒。紫竹六神无主,她将毓冉放倒在床上,箭一般冲到对面含情殿,狠狠地砸着飞雪的房门,边砸门边喊:“颜姑娘!颜姑娘快开门!我是紫竹!不好了,王妃晕过去了!”飞雪被惊醒,听着紫竹的求救,飞雪也害怕了,赶忙穿好衣服去给紫竹开门。门一开,紫竹撞进来。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胡乱地摇着飞雪的手臂。“颜姑娘,你快去看看吧,我觉得王妃的样子很不好,她从来没有这样过……”

丽芸也听见了动静,和飞雪紫竹一起冲进月来轩。她们奔到床边,只见毓冉的头耷拉在床沿,头发散乱遮住了脸面,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屋子里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飞雪脸上失了颜色,上下牙齿在打架。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她强迫自己要稳住,走上前去,颤抖的手拨过毓冉粘腻凌乱的头发。头发覆盖下,一张面无血色、汗血交织的脸露了出来。飞雪打了个寒颤。毓冉会不会已经……飞雪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她气息极其微弱。飞雪稍稍宽下心来。

“紫竹,快去宣江太医!”飞雪吩咐道。

紫竹慌乱点头,急忙飞身下楼。

“丽芸,快,找块湿热的毛巾来,再去准备干净的衣裳和棉被!”

丽芸也忙慌点头,这样的情形着实也把她吓坏了。

飞雪抱住毓冉的身子,将她的头轻轻地安放在枕头上。丽芸递上一块热乎的毛巾。飞雪仔细地给她擦拭脸上的血迹和汗渍。丽芸找来一床新棉被,将那床脏棉被抱到一边,还有毓冉要换的衣服,也都一一摆好。飞雪给毓冉换掉脏衣服,整个人也清爽多了。

太医来了。经过太医的切脉和诊断,认为毓冉是寒气侵体,导致五脏六腑俱伤,加速了她的病情。

“怎么样?要不要紧?”飞雪急不可耐。

太医摇摇头,大势不好。“下官只能用药暂时为楚王妃续命,其余的就要看天意了。如果王妃心情顺畅,无忧无思,或可保六个月的性命……”

“六个月?”飞雪懵了。“这么短?”

紫竹忍不住蒙着嘴哭了起来。

“也不知道王爷能不能见到王妃最后一面……”丽芸喉头一哽,掉下了眼泪。

如果王爷此番顺利,只消三两月便回,那还能见上一面……如果……叛乱迟迟未平,王爷何时来归?那时阴阳两隔,岂不是要楚王妃抱憾终生?飞雪不敢往下想了,不行,无论怎样,她也要尽可能地让楚王妃多活些日子!

“江太医,你尽管开药吧!我们按照你说的做,竭尽所能地让她撑到王爷回来!”飞雪顿时有了主意。

“是!”江太医下去开药去了,紫竹也随着去厨房煎药。

“此时,王爷不在,我们要怎么办?”丽芸没了主意。

“明天让紫竹去钟大人府上,把这件事告知钟夫人。”

“好!”

“再有……王爷一走就是半月有余,至今尚无消息。我想咱们可以仿照王爷的笔迹,给王妃写一封家书,让王妃以为王爷还记挂着她,可能会勾起王妃求生的欲望。”飞雪看着毓冉惨白的瘦削的脸,不由得心疼了。

“这个办法可行!”丽芸又重燃信心。

“你在这看着,等会和紫竹一起给王妃喂药,我去去就来!”

飞雪折回含情殿,从案边抽了一张纸,模仿楚王的笔迹,很快就写好了一封家书。她从印鉴盒子里找出楚王的印章,端正地盖好。想来,楚王妃病中也不会仔细多想,这封家书应该可以瞒天过海。

当飞雪再次回到月来轩的时候,紫竹已经抱着毓冉,丽芸在那给楚王妃喂药了。毓冉不省人事,这药根本就喂不进去,一汤勺下去,大半都溢了出来。飞雪见势不妙,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她拨过紫竹,让毓冉躺倒在自己怀里,狠狠地捏起毓冉的嘴巴,直到把她的嘴巴捏开。

“丽芸,快把药喂进去!”

丽芸好不容易喂进去了一勺,飞雪继续用力捏着,就这样,一碗药总算是喂进去了。飞雪甩了甩手,缓松了一下。她把毓冉又放回到枕头上。她将写好的信递给紫竹。“等王妃醒了,你把王爷的家书念给她听吧,也许会对她的病势有好处。”

紫竹一点也不含糊,知道此事没那么简单。“这真是王爷的家书吗?”

飞雪凄然地摇了摇头。“自王爷走后,半点消息也没有传回来……哪里有什么家书啊!王妃的身子骨这么差,无疑也是有思念王爷的症结,我不对症下药,怎么让她重拾活下去的信心呢?这件事你知道就好了,在王妃面前可千万别露出破绽来!”

紫竹接过信,仿佛有千钧重。她知道,这封信,就是救楚王妃性命的良方!她扑通一声跪倒在飞雪面前,声泪俱下。“颜姑娘,谢谢你!谢谢你!平日里,王妃待你并不好,府里的那些诋毁您和荣少爷的谣言,是王妃让我散播出去的;还有,您和王爷两情相悦,她甚至连一个名分都不允许王爷给您!危急时刻,您却不计前嫌,费尽心力地救王妃!您的这份大恩大德,紫竹无以为报,只能给您磕头了!”说着,紫竹就一个劲地磕起头来。

“快起来!”飞雪和丽芸一起把紫竹拉起来。“别说那么多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王爷不在,王妃身体不好,我也应该多照顾一些!何况,大家都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本来就应该团结在一起,守望相助的!”

紫竹拼命地点头,握着手里的信,感动得无以复加。

“今晚,我在这和你一起照顾王妃!”丽芸对紫竹说。紫竹好感激,握着丽芸的手,半天不松开。

“姑娘,你回去歇着吧!如果王妃醒了,我再叫你!”丽芸善解人意,总是想得那么周到。

“好,那我先回去了。”

丽芸又给飞雪重新系了系披风的带子。“别着凉了!”

飞雪感动极了。她抱了抱丽芸,转身下楼了。

飞雪掩门下楼,这时她才注意到外面已经是白雪黛瓦、红墙银衣了。踏着咯吱咯吱的雪毯子,飞雪走进这一片寂静而忧伤的世界。鹅毛般的雪还在肆虐张扬,大朵的雪片纷纷飘洒下来,似空中撒盐。飞檐翘角、雕梁琉璃全都是新的模样。伸出手去,冰凉入骨的雪花落进掌间,不一会儿,都化了。她的发际间、睫毛上、脸颊处、棉袍子,尽皆落满雪花。疏梅半落雪中香,是庭院里那一株绿萼梅开了。那枝头一抹抹绿色,在这银堆玉砌中格外抢眼。

雪落的天籁,是思念的声音。犹记得去年除夕夜,也是这样一个雪天,也是这一树梅花开放,也是这样沁着幽芳的空气……一切都是那么熟稔。冰冰润润的气息轻抚着她的面庞,将她纷繁如雪、愁乱如麻的心绪一一抚平。

梅树下的那块青砖还在。她扫落青砖上的雪屑坐了下去,阵阵凉意袭遍全身。树下是零星的落梅。它才刚绽放满树花颜,竟被这纷扬怒雪打落在人间。

残花有意辞树颠,风雪无情吹更落。

山河满目愁如海,人间遍地是相思。

她闭起眼睛,仰起脸,等待那个温暖湿润的温存,可是等了许久,那样温柔甜蜜的吻却再也没有了。漫天卷地的思念,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她百无聊赖地斜倚在梅树下,心中百转千回:“王爷,此时此刻,你在哪里呢?你是否平安?是否有捷报传来?是否在思念我?”

大雪更是西北的常客。楚王一行人,因天气恶劣,雪重难行,走了将近一个月才到渭水畔。湖面结了厚厚的冰,两岸全都是光秃秃的枝桠,路面也是冰雪覆盖。再看将士们,个个脸上挂着冰霜,疲惫不堪,有的将士手上、耳朵上冻得裂了一道道血口子。周慧交代大家,就在此地安营扎寨,暂作休整。等来日雪停、天气稍暖时再行军。

雪大得令人睁不开眼睛,密密匝匝的雪幕顷刻间盖满了营帐。楚王帐子里升起了炉火。连日行军,他作为主帅,不得有片刻松懈,此时篝火温情,点燃了他那颗死寂已久的心。这一路上,不是风雪漫漫,就是沙尘满天;不是这个士兵病倒,就是那个士兵死去,无数次生死别离,让他无暇分心。这会,好不容易安顿了下来,他才敢肆无忌惮地去想心底的那个人。他从怀里掏出那个结发的锦囊,面上那株寒梅不曾褪色,里面的头发,丝丝缕缕皆是无尽的相思。他吻着这一袋头发,恍若还能闻到飞雪发丝的香气。他怀念那个味道,沉醉那个味道:纯情的眼波、香艳的红唇、缠绕的体香……无一不在勾起他蠢蠢欲动的情思,扰乱他曳曳摇荡的心扉。

宋祺进帐来,拿了一件厚实的大衣披在楚王身上,打断了楚王的遐想。

“这边风大,王爷当心身体!”

“本王没事……”宋祺眼见得楚王眼角盈盈的。“前锋营有消息了吗?”

“有!东乡王的叛军已经到达渭水北岸,与我们仅一水之隔,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番恶战。周将军正在营帐里部署兵力,我刚从那边过来。”

“好!”楚王精神大振,“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潘寿坤罔顾皇恩,糟蹋了宁安这七年的苦心,一场浩劫在所难免!他不替宁安想想吗?不为他东乡族想想吗?不为他六岁的儿子想想吗?跟朝廷翻脸,那是与天下为敌,那是自掘坟墓!”

“我想,他是失去理智了!宁安公主玉殒香消,已经彻底将他击垮了!他如果能想到这些,就不会反了!”宋祺一语道出了潘寿坤谋反的实质。

“这件事,源头在本王这里……他想为宁安报仇,想出那口气,他想置我于死地!”说到底,还是女人惹的祸。“你说,真的有那种人吗?为了女人,不要江山,甚至是不要性命……春秋时期的息夫人,致使三个国家兵祸相接,两个国家分崩离析.....曹操三父子为了甄氏,争得头破血流,一女乱三曹,结果手足相残,甄氏也不得善终……”

“自古红颜祸水,想必此言不虚!”宋祺沉沉一叹。

“红—颜—祸—水!”楚王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绝色佳人,哪个男人不爱?远的不谈,对宁安的久难忘怀,对飞雪的缠绵痴恋,自己不也深陷情网难以自拔吗?他摩挲着手里的锦囊,喃喃自语:“也许只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吧!明明是男人贪得女子美貌,却将罪责归咎在女人身上,世人无知而已。”

宋祺浅浅一笑。“夜深了,王爷早点歇着吧!明天一早还得去周将军帐前听令呢!”

楚王神思恍惚,答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