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别语·洪都道山
景修拎着空酒壶，脚步微晃地蹭到李晟桌前，琥珀色的酒渍还沾在衣襟上，混着枫香的风一吹，倒有几分落拓的潇洒。李晟指尖刚触到微凉的杯沿，便开口问：“昨日那黑袍邪修，是你解决的？”
剑士闻言，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却没直接点头，只将空酒壶“当”地扣在桌上，陶壶底的酒滴顺着木纹往下渗：“算不算解决，谁说得准？反正黑雾散了，镇子没事，不就够了？”他忽然倾身凑近，青衫上的枫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你要是好奇天下势力，将来可以去天洲走一趟——道宗藏着本《山上书》，里头记着所有台面上下的宗门教派。”
李晟点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桌角的木纹：“魔门也在上面？”
“怎么没有？”景修嗤笑一声，指尖在桌上虚划着“正邪”二字，“那书里分正邪两栏，可有意思得很——外头喊得凶的‘邪祟魔门’，倒规规矩矩列在正派里头；好些挂着‘名门正派’匾额的，反而被归进了邪派。”他忽然伸手拍了拍李晟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语气里的散漫淡了几分，多了丝不易察觉的郑重，“你身上藏着的秘密，我没兴趣猜，或许连你自己都没摸透。但我得提醒你一句——你这一路走得太‘顺’，顺得像有人在背后摆好了棋盘，你呀，更像颗被推着走的棋子。”
话音落，他抓起酒壶转身就走，腰间的红枫木珠叮当作响。掌柜的从柜台后探出头，扯着嗓子喊：“喂！你这壶仙草酿还没付钱呢！”
景修头也不回，只抬手往李晟的方向指了指，声音裹在风里飘过来：“让那小子付！”走到门口时，他忽然顿住脚步，回头望了李晟一眼，目光掠过漫天飞舞的红叶，留下最后一句，“洪仙朝的京城有座道山，山上的道观，你去一趟，或许能找着点你要的东西。”
李晟望着他消失在枫影里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掏出银子递给掌柜。等他回到客房时，窗棂上还沾着几片红枫，他摸着怀里的鬼面花，景修那句“棋子”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心上——从血鬼宗的关照，到神秘人的暗中保护，这一路的“巧合”，似乎真的藏着看不见的线。
第二日清晨，李晟收拾好行囊，最后望了一眼红叶镇。漫山枫红如燃，风卷着碎叶掠过肩头，像无数细碎的红蝶在追着他的脚步。他攥紧了洪剑的剑柄，转身踏上官道，将那片温暖的红留在了身后。
官道上的尘土沾了半月的晨霜与暮色，终于，一座雄伟的城池撞进了视野。洪都京城的城墙由青黑色巨石砌成，高达十丈，墙面上布满风霜刻痕，城门上方“洪都”二字鎏金大字，在日光下泛着沉厚的光。守城士兵仔细查验了他的通行证，又在边角盖了枚朱红大印，他才随着人流踏入城内。
城内的街道宽得能容四辆马车并行，两旁的酒楼商铺鳞次栉比，挂着的幌子在风里晃悠。李晟抬头望了望天空，连一丝修士御空的影子都没有——这京城的规矩竟如此森严，想来敢在此处飞行的，怕是瞬间就会被城防的法器击落。他摸了摸怀中的银票，指尖捻着那几张薄薄的纸，忍不住轻叹：这一路游历，一分银子没挣，两万两的家当竟只剩七千两，往后的日子，得更拮据些了。
按景修的指引，李晟出了城，往东南方向的道山走去。山径两旁的松柏间缠着淡白仙雾，风一吹，雾就顺着石阶往下淌，连空气里都飘着松针与香火混合的淡香。爬到半山腰时，一座道观终于在仙雾中显露出轮廓，青瓦红墙，飞檐翘角，堂前的门匾上题着“青莲观”三个墨字，笔锋飘逸，像是蘸着仙气写就。
观前的香炉里香烟袅袅，送香的人络绎不绝。李晟站在一旁观察，发现香客们手里的香数各不相同：有执一根香的，神情肃穆；有举两根香的，眼神虔诚；还有捧着三根香的，眉宇间带着几分哀戚。他正疑惑，旁边一位老妇低声解释：“一根香拜神明，两根香拜活人，三根香拜逝者——这是青莲观的规矩，错不得。”
李晟顺着香客的目光望向大殿内，供桌上的金身塑像衣袂翩然，面容温润，金身旁的牌匾上写着塑像的生平：正身阳神天师，道祖座下四位弟子之一，至今尚在人世。原来如此，难怪香客们都执两根香——拜的是这位活着的天师。
他也求了两根香，点燃后恭敬地插在香炉里，青烟袅袅升起，绕着金身转了一圈，才缓缓散开。大殿一侧摆着签筒，李晟一时兴起，走上前摇了摇，一支签掉了出来，上面写着：“高空升翅鹰逐渔，雄山阳虎鬼绕道。”
“公子要解签吗？五两银子便好。”一道温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李晟回头，见一位白发老主持笑眯眯地站着，道袍上沾着点香灰，眼神通透得像能看透人心。
他虽心疼银子，却还是递了五两过去：“劳烦道长解签。”
老主持接过签文，指尖捻着胡须，目光落在那两行字上，笑意里藏着几分通透：“‘鹰逐渔’，是说如鹰般追逐目标，亦如商人趋利，本是天性；‘鬼绕道’，则是说你身上有某种气场，妖魔鬼怪不敢近身。”他顿了顿，抬手拍了拍李晟的肩膀，掌心的温度带着淡淡的灵力，“赤子之心本就难寻，即便带着逐利的念头，只要本心未失，依旧是赤子。年轻人，不必纠结于表象，一心向正道，不踏邪途，便足够了。”
李晟拱手道谢，心里却依旧疑惑：景修让他来这青莲观，难道只是为了这一签？老主持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却没再多说，只笑着转身去招呼其他香客。
下山时，仙雾依旧缭绕，李晟攥着签文的指尖微微发紧。景修的提醒、签文的寓意、老主持的话，在脑子里绕成一团。他不知道这趟道山之行究竟藏着什么玄机，但他隐隐觉得，这青莲观，这洪都京城，或许真的藏着他追寻的答案——关于小世界的灭世，关于自己这颗“棋子”背后的手，关于那若隐若现的真相。
风卷着松针落在肩头，李晟抬头望了望洪都京城的方向，眼底多了几分坚定。接下来的路，不管是棋子还是棋手，他都要一步步走下去，直到看清那棋盘背后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