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灭石破刘

石祗站在襄国城头,望着冉闵残部仓皇逃窜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他转身对身边的将军刘显道:“冉闵大败,邺城必定人心惶惶,你带领七万士众,趁势攻下邺城,斩草除根。”

刘显单膝跪地,抱拳领命:“臣定不辱使命,拿下邺城,献冉闵首级于陛下阶下。”他心中暗喜,这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

消息传到邺城,城内顿时陷入一片混乱。百姓们奔走相告,传言冉闵已战死沙场,街头巷尾人心惶惶。官员们也无心办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有人甚至开始收拾细软,准备逃离。

冉闵潜回邺城后,一直隐匿在宫中,他看着窗外人心惶惶的景象,眉头紧锁。襄国大败的耻辱、十余名重臣及众将士的惨死,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他知道,此时一旦现身,若不能稳定局势,只会引发更大的混乱。

射声校尉张艾忧心忡忡地走进宫,见冉闵独自伫立,便上前道:“陛下,如今城外刘显大军压境,城内谣言四起,都说陛下已死,再这样下去,不等敌军攻城,邺城就自行瓦解了。”

冉闵转过身,眼中满是疲惫却依旧锐利:“朕也知晓此事棘手,你有何良策?”

张艾躬身道:“臣以为,陛下应亲出郊祀,向百姓昭示陛下安然无恙,以此安定众心。只要人心安定,将士们才有斗志,邺城才能守住。”

冉闵沉思片刻,点头道:“你说得有理。如今唯有此法,才能破除谣言,凝聚人心。”他心中暗道,即便再艰难,也要撑起这局面,不能让无数将士的鲜血白流。

郊祀当日,冉闵身着朝服,在仪仗队的护送下,缓缓走出皇宫。百姓们起初还半信半疑,当看到冉闵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前时,先是鸦雀无声,随即爆发出欢呼声。

“陛下还在!”“我们有救了!”

欢呼声此起彼伏,之前的惶恐不安渐渐消散。官员们见冉闵安然无恙,也都放下心来,纷纷上前参拜。

刘显率领大军抵达邺城城外,正准备攻城,听闻冉闵亲出郊祀,城内人心安定,不禁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冉闵竟能如此迅速地稳定局势,心中的斗志顿时泄了一半。

冉闵站在郊祀的高台上,望着城内重归秩序的景象,又看向城外的敌军,紧握双拳。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真正的战斗还在后面,但只要人心还在,邺城就有希望。

明光宫的断壁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刘显的七万士众已在宫墙后筑起营垒。探马回报距邺城仅二十三里时,冉闵正攥着一枚染血的箭镞,指腹摩挲着上面模糊的“石”字。襄国战败的阴影还没散去,宫外的哭嚎声日夜不息,他忽然将箭镞狠狠砸在案上:“传王泰。”

内侍捧着令牌的手在发抖:“陛下,王将军称……称疮病未愈。”

冉闵踹开殿门,寒风卷着雪沫灌进领口。王泰府的柴门虚掩着,老将军正坐在廊下擦拭长矛,见他进来,只抬了抬眼皮。“襄国城外,你说敌军会四面合围。”冉闵的靴子碾过阶前的冰碴,“如今刘显兵临城下,你倒成了缩头乌龟。”

王泰将长矛竖在地上,金属碰撞声震得廊柱落雪:“臣的话,陛下何曾听过?”他扯开衣襟,露出肩胛狰狞的疮疤,“这不是病,是襄国战死的十万冤魂咬出来的!”

冉闵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想起苍亭之战时,王泰的长矛第一个挑落靳豚的将旗;想起邯郸城外,老将军光着膀子在雪地里指挥布阵。“好,很好。”他转身时,披风扫落了廊下的灯笼,“你就在这里等着,看我冉闵是不是只能靠你。”

回到宫中,冉闵将鎏金头盔掼在地上:“巴蛮奴才!真当我离了他不行?”左右侍臣吓得伏地不起,他忽然扯开甲胄,露出胸前纵横的伤疤:“点齐所有能战的人,随我——杀!”

黎明前的旷野,积雪被马蹄踏成泥泞。冉闵的金盔在残月下泛着冷光,他回头望见邺城的城楼渐渐缩小,忽然想起张艾劝他郊祀时的话:“人心比城墙更要紧。”身后传来整齐的甲叶碰撞声,三万余将士的呼号撕开晨雾,竟比襄国之战时更显雄壮。

刘显正在明光宫的废墟上饮酒,忽闻喊杀声惊天动地。他踉跄着爬上断墙,看见冉闵的玄甲骑兵如黑色潮水涌来,前阵的鲜卑骑兵竟被硬生生撕开缺口。“怎么可能?”他摔碎酒坛,“冉闵不是只剩残兵了吗?”

冉闵的长矛刺穿刘显亲卫的咽喉时,看见对方甲胄上还挂着襄国之战缴获的冉魏旌旗。“去年苍亭,你就在靳豚帐下吧?”他手腕一拧,矛尖挑落敌将首级,“告诉刘显,我冉闵还没死!”

战至正午,阳平的冻土被血浸透。冉闵的坐骑栽倒时,他顺势翻滚,斩落追来的骑兵马腿。刘显的中军大旗正在远处摇晃,他抓起地上的断剑,踩着尸山往上爬。“杀!”吼声震得血沫飞溅,断剑最终刺穿了旗手的胸膛。

三万余颗首级在雪地里堆成小山时,刘显的使者跪在冉闵面前,呈上捆着绸缎的降书。“将军说,愿斩石祗献城。”使者的牙齿打颤,不敢抬头看他沾满血污的脸。冉闵忽然想起王泰擦拭长矛的模样,喉间涌上腥甜:“滚回去告诉刘显,若石祗首级不到,我踏平襄国!”

回师邺城的路上,有人捧着密信跪在雪地里:“陛下,王将军招集秦人,欲投苻健。”冉闵展开信纸的手顿住,墨迹里仿佛看见老将军在苍亭之战时的背影。他忽然笑出声,笑声在旷野里回荡,惊飞了枝头的寒鸦。

王泰府的火光映红了半个夜空。老将军被押到刑场时,仍挺着脊梁:“我王泰征战一生,从不负国!”冉闵背对着他,望着宫墙上飘动的“冉”字大旗:“你负不负国,我说了算。”

刀光落下时,冉闵忽然想起襄国战败那日,王泰跪在雪地里叩首,额头的血染红了大片冻土。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那里还留着当年与老将军分食烤肉时,被火炭烫出的疤痕。

邺城的通衢大道上,槐叶在暮春的风里簌簌作响。冉闵攥着那只木匣的手指泛白,匣中石祗的首级双目圆睁,胡髭上还凝着暗红的血痂。四月的阳光透过槐树叶,在首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襄国城头那些日夜飘荡的旌旗。

“陛下,刘显使者还在宫外候着。”张艾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抖。

冉闵忽然将木匣砸在石阶上,首级滚落在地,发髻散开如乱草。“烧了。”他的声音淬着冰,“让石祗这逆贼,连全尸都留不住。”

火盆里的柴薪噼啪作响,石祗的首级在烈焰中蜷缩焦黑。冉闵望着跳动的火光,恍惚看见襄国战败时,十万人的哀嚎在火海中扭曲。刘显的使者跪在一旁,额头抵着滚烫的石板:“我家将军愿为陛下扫清河北,只求……只求保全宗族。”

“上大将军、大单于、冀州牧。”冉闵扯下腰间的鎏金印绶,扔在使者面前,“告诉刘显,好好拿着这颗印。”他转身时,槐叶落在肩头,忽然想起王泰临终前挺直的脊梁——那老将军若还在,定会说“刘显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五月的淮水泛着浊浪,刘启的船队在暮色里靠岸。东晋守军的火把照亮他胸前的刺史印,这位原后赵兖州刺史摸着船舷的青苔,忽然对着南方叩首:“中原已乱,唯晋室可归。”舱内传来孩童的啼哭,他回头望见家眷们缩在角落,行囊里只装着半袋麦种。

邺城宫阙的铜钟在七月响得格外急促。刘显的大军刚抵城下,冉闵已披甲立于城楼。“去年阳平之战,你跪地求饶的模样忘了?”他扯开弓弦,箭矢擦着刘显的盔缨钉在城门上,“如今敢自称皇帝,是嫌命长?”

刘显在阵前勒住战马,鎏金的王冠在烈日下晃眼:“冉闵,你屠戮胡羯三十万,天怒人怨!今日我便替天行道!”他身后的胡汉杂兵举起刀矛,喊杀声震得城砖落灰。

冉闵忽然笑出声,拍了拍身边亲卫的肩:“还记得苍亭之战吗?那时我们踩着尸山往上爬。”他翻身跃马,斩马剑劈开第一波攻城的云梯,“告诉刘显,邺城的城门,不是谁都能进的!”

激战持续到黄昏,刘显的士兵踩着同伴的尸体攻城,冉闵的玄甲已被血浸透。当他的长矛挑落刘显的帅旗时,忽然看见对方阵营里飘着冉魏的旗号——那是上月投降的徐州刺史周成的部众。“叛徒!”他怒吼着冲阵,矛尖穿透敌将咽喉的瞬间,喉头涌上腥甜。

刘显逃回襄国时,甲胄上还挂着邺城的箭簇。他坐在石祗曾经的王座上,望着阶下瑟瑟发抖的臣属,忽然抓起玉玺砸在地上:“冉闵能称帝,我为何不能?”内侍捧着新制的龙袍上前,金线绣的日月在烛火里明明灭灭。

八月的邺城,奏报如雪片般飞入宫中。“陛下,周成以徐州降晋!”“魏统献兖州归东晋!”冉闵将奏报扫落在地,青瓷瓶坠地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鸽子。他忽然想起年初清定九流时,卢谌捧着典籍说“得民心者得天下”,老臣的血好像还溅在那些泛黄的竹简上。

洛水岸边,高崇的船队正顺流而下。他望着舱中被捆绑的郑系,忽然叹了口气:“不是我们负陛下,是这乱世容不下忠义。”吕护将三河地图铺在船板上,墨迹被江风吹得微微发颤:“东晋虽偏安江南,总好过在邺城日日提心吊胆。”

赵郡的麦田里,慕容恪的骑兵正收起旌旗。降卒们捧着新制的燕军号牌,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狼头纹章。“冉闵治国,如烈火烹油。”慕容恪对副将笑道,“我们只需静待其毙。”远处传来中山郡的钟声,那是守将献城投降的信号。

南安的战场,郑生的血染红了半片河滩。慕容评擦拭着佩剑上的血污,望着对岸溃逃的冉魏残兵:“王午自诩忠勇,也挡不住我燕军铁骑。”他忽然勒转马头,“告诉燕王,三河之地,指日可待。”

邺城宫的夜,冉闵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案上的酒盏早已空了,他摸着腰间的玉玺,忽然想起石祗首级在火中燃烧的模样。殿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响,正是三更天。远处的军营里,不知哪个士兵在唱故乡的歌谣,调子悲戚得让人心头发紧。

“陛下,燕国已取赵郡、中山。”张艾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苻健在关中招兵买马,晋……晋国已遣袁真进驻寿春。”

冉闵没有回头,只是将玉玺轻轻放在案上。月光透过窗棂,在上面映出一道长长的裂痕,像极了这四分五裂的中原大地。

永兴三年的寒风卷着雪粒,抽打在常山郡城的垛口上。苏亥攥着染血的令旗,望着城外密密麻麻的敌军大营,指节冻得发紫。刘显的士兵已在城下堆起尸山,云梯上的胡兵像蚂蚁般往上爬,守城的汉兵挥舞着断矛,喉咙喊得冒出血沫。

“太守!东北角快守不住了!”亲卫的嘶吼被箭雨切断,苏亥回头望见城墙塌陷处露出的黑黝黝的洞口,忽然从箭壶里抽出最后一支鸣镝,对着西方射出。那支裹着红绸的箭羽在风雪里划出弧线,像一道绝望的求救信号。

邺城宫的铜钟在三更响得急促。冉闵披衣冲出寝殿时,蒋干正捧着苏亥的求救信发抖:“陛下,常山危在旦夕,刘显号称十万大军……”

“太子交给你了。”冉闵扯过玄甲往身上套,甲叶碰撞声震得烛火摇晃,“八千骑兵,够了。”

蒋干抓住他的袍角,老将军的胡须上凝着冰碴:“陛下,邺城兵力空虚,若燕趁机来犯……”

“苏亥在常山浴血,我不能见死不救。”冉闵推开他的手,剑鞘重重撞在门柱上,“告诉冉智,父王会带着捷报回来。”

骑兵队在黎明前的雪地里展开队形。冉闵的金盔上落满雪花,八千匹战马呼出的白气连成一片云雾。他勒住马缰回望邺城,城楼的轮廓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忽然想起去年焚烧石祗首级时,王泰说“河北不稳,不可轻动”——那老将军的话,总在这种时候钻进心里。

常山城外的战场,苏亥正举刀劈向爬上城头的敌兵,忽然听见西方传来熟悉的马蹄声。他眯眼望去,雪幕里冲出一道玄色洪流,冉闵的斩马剑在朝阳下划出银弧,第一时间劈开了敌军的帅旗。

“陛下!”苏亥的吼声混着哭腔,守城的士兵像疯了般反击。冉闵的骑兵如楔子般凿入敌阵,马蹄踏碎冻土的声响里,胡兵的哀嚎此起彼伏。刘显在中军帐里听见喊杀声变了调,掀帘望见那面熟悉的“冉”字大旗,忽然将酒杯摔在地上:“撤!”

收兵时,冉闵的玄甲已冻成暗红色。苏亥捧着一碗热汤上前,看见他肩头中了一箭,箭头还嵌在骨缝里。“刘显的主力往襄国退了。”苏亥的声音发颤,“枣强那边,王宁派人来……说要降。”

冉闵拔箭的手顿了顿,血珠滴在雪地里,绽成细小的红梅:“王宁?刘显的大司马?”他忽然笑出声,“这乱世,人人都想找条活路。”

枣强的城门在暮色里缓缓开启。王宁跪在道旁,身后的部众捧着兵器,矛尖上的冰碴不断坠落。“臣知刘显必败,愿为陛下前驱。”他抬头时,看见冉闵的目光扫过自己腰间的玉珏——那是刘显不久前赏赐的。

“你的部众,编入左军。”冉闵的靴子碾过王宁身前的积雪,“带路,去襄国。”

追击的路上,八千骑兵像一把烧红的铁钳,死死咬住刘显的溃兵。冉闵的长矛挑落第三个逃兵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弓弦响,回头望见王宁的亲卫正往箭壶里填箭。“想反?”他的斩马剑劈出一道寒光,亲卫的头颅滚落在地,王宁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襄国的城门在黎明前虚掩着。曹伏驹的亲卫举着火把,看见冉闵的骑兵冲来时,忽然调转了矛尖。“将军说了,襄国的钥匙,该还给汉人。”城门校尉扯开门闩的瞬间,冉闵听见城内传来厮杀声——那是曹伏驹的部众正在清洗刘显的余党。

刘显被押到宫门前时,还在挣扎着骂骂咧咧。冉闵踩着他的脸,望向殿顶残破的鸱吻:“石祗死在这里,你也配?”他忽然想起石祗首级在火中燃烧的模样,剑锋落下时,宫檐的冰棱正巧坠落,砸在血泊里溅起细碎的冰花。

焚烧襄国宫室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冉闵站在废墟前,看着百姓们背着行囊往邺城迁徙,老人们的拐杖在冻土上敲出沉闷的声响。“粮食够吗?”他问苏亥,对方的回答像被寒风冻住:“邺城的存粮,撑不过三月。”

常山郡的麦田里,积雪刚融出黑土。冉闵的骑兵正在收割去年的残麦,麦穗上的尘土呛得人咳嗽。“陛下,绎幕那边传来消息。”探马的声音带着慌张,“段勤聚了一万胡羯,自称赵帝。”

冉闵捏碎了手中的麦穗,麦粒混着泥土从指缝漏出。他望着西方的天际线,那里正飘来新的雪云。“告诉蒋干,看好太子。”他翻身上马,斩马剑指向绎幕的方向,“八千骑兵,够了。”

马蹄声再次卷起烟尘,只是这一次,冉闵的玄甲上,多了几道新的裂痕。道旁的流民望着这支疾驰的队伍,有人认出那面“冉”字大旗,忽然跪地叩首,哭声在旷野里荡开,惊飞了枝头的寒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