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冷锋初芒

冷。一种深入骨髓、仿佛要把灵魂都冻裂的冷。

冰冷的、带着陈腐铁锈味的夜风从垃圾山缝隙里钻出来,刀子般刮过陈洛军后颈裸露的皮肤。汗水和血渍早已在脸上糊成一层黏腻的壳,被风一吹,冻得刺麻。肩膀上那个散发着多重诡异恶臭的麻袋重得惊人,每一次脚步踉跄,都感觉腰椎骨在痛苦呻吟,随时会从中断开。肋下的撞伤在每一次粗重的喘息中撕扯得更加剧烈,像是有人拿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在断骨处反复碾压。大腿根那个焦黑的破洞更是持续性传来一种阴冷的、如同细密冰针在里面搅动的抽痛。

刚才那一瞬间的疯狂暴起逃窜几乎榨干了他最后一丝体力。冲出垃圾山夹缝通道后直接撞进这片同样暗无天日的死巷里,身体本能地靠着冰冷的墙壁滑了下去。粗糙的、布满了湿滑苔藓和尖锐金属锈渣的墙面摩擦着后背。他几乎是瘫软地半蹲半靠在墙角,肩膀倚靠着那沉甸甸的麻袋,勉强支撑着没彻底摔进脚下深可没踝、散发着油污和腐水恶臭的黑泥里。

每一次吸气都极其费力,冰凉的空气裹挟着污物的窒息感如同粗糙的砂纸磨过喉咙。胸口沉闷得像压着磨盘,肺叶每一次扩张都被无形的阻力捆住。

好饿。胃囊像一只彻底干瘪的毒囊,缩紧到极致后爆发出的是更深沉、更具腐蚀性的剧痛。前心贴着后背,每一次痉挛都牵连着五脏六腑抽搐。喉咙深处泛起干裂的、仿佛能咳出血丝的灼烧感。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胃壁摩擦的空鸣。

巷子深处那几道骤然亮起的手电强光,如同几根惨白的骨锥,狠狠地钉穿黑暗。光柱刺破弥漫的污水湿气尘埃,凝聚成惨烈、凝聚成审判,精准地、毫无遮拦地钉打在他肩上那个巨大、肮脏、散发出无法言喻的复合恶臭的麻袋上!光线如此强烈,以至于麻袋表面粗糙的纤维纹理、被污水和不明深色污渍反复浸透凝结成的硬壳、以及……袋尾靠近他裤腿下方位置,那几点还未完全凝固、在刺目光线下反射着新鲜而罪恶的暗红湿痕……都清晰得纤毫毕露!

“做咩嗻!?”(“干什么的!”)

一声炸雷般的咆哮裹挟着浓重的街头切口和毫不掩饰的暴戾,率先从光柱后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狠狠砸出!音浪在狭窄死巷的墙壁间反复撞击、放大,带着能将人神经碾碎的凶气!

“吼——!”

陈洛军的吼声在喉咙深处被血块和疲惫堵塞,变得破碎而嘶哑。那不是言语,是濒死野兽在陷阱中被彻底激怒时发出的、压榨血肉榨出的最后原始凶性!眼前只剩一片被强光灼烧后残留的模糊白斑。大脑一片混乱的灼热!但他不能停!停下就是被撕碎!是成为这片黑暗滋生的新养料!

顶着那要刺瞎眼睛的惨白光束,他猛地偏开脸,布满血丝的眼球在光晕边缘勉强捕捉到前方几道迫近的巨大黑影!腿脚早因脱力和重压而绵软,脚踝深陷在冰冷的淤泥里,拔腿极其艰难!可那几道黑影的速度更快!它们如同嗅到血腥气而暴起的鬣狗群,迈着沉重的步子,从不同角度挤压着狭窄的巷道空间,带着排山倒海般的威压猛扑过来!扬起的污水溅湿了他早已湿透的裤腿!

距离在电光石火间缩短!最前面那道最为高大的黑影已迫近到三米之内!一个巨大的、如同被暴力掰歪的“开山”(砍刀)刀尖轮廓在黑红交织的光晕边缘闪过!恶风扑面!

退无可退!肩上的麻袋重如坟茔!

在那开山刀带着劲风撕裂空气、眼看就要劈落头颅的千钧一发!

生死本能的巨大压迫力,像一枚无形的撞针,狠狠撞在了陈洛军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最深处!某种更深层的、冰冷而残酷的指令瞬间冲垮了意识屏障!如同烙印在基因里的呼唤被强行唤醒!

“……开……路!!!”

一道无法抑制的、蕴藏着无尽冰封与死亡意志的嘶哑咆哮,如同从被烈火焚毁的废墟深处刮出的寒风,骤然从陈洛军撕开的喉咙深处迸发!

指令的目标——并非眼前!

轰隆!!!

一声沉闷如古墓崩塌的巨响!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从这群冲来烂仔身后、那条更为幽深、堆满废弃轮胎、巨大铁皮桶以及不知名巨大金属构件的黑暗死路尽头猛地爆发!

巷道的墙壁似乎都在剧烈震动!地面深积的污水被无形的力量震出一圈圈急促扩大的、浑浊的同心圆!

围攻陈洛军的几人脚步瞬间被这地动山摇般的巨响震住!

几乎是同时!

陈洛军扛着的那个巨大、恶臭、沉重的麻袋下方!袋尾连接着潮湿泥泞地面的那片阴影里!

一双沾满淤泥和铁屑的巨大手掌!毫无征兆地、如同从地狱腐烂的泥沼中猛然伸出的魔神之爪,骤然撕裂地面粘稠的黑暗!

那手掌巨大!指关节嶙峋粗壮如同钢铁铸造的骨节,表面覆盖着深灰色的、龟裂的、像风化千年铁岩般的皮肤纹理!指甲粗厚扭曲如同矿洞打捞出来的钝凿!淤泥和锈水顺着粗砺的掌纹沟壑往下流淌!

这双钢铁鬼爪出现的瞬间,巷子里的空气温度骤然暴跌!浓烈的、仿佛被铁棺封存千年的金属锈蚀混合着冰冷尸油的气息瞬间压倒了垃圾与污水的恶臭!

下一秒!

其中一只巨爪的五指如同五根骤然弹开的冰冷钢叉!带着排山倒海的、毁灭性的力量和刺耳的金属撕裂声,猛地向上一掀!动作残暴直接,如同掀开一张腐朽的棺盖!

轰!!!

一声更巨大、更沉闷的土石爆裂混合着铁桶被巨力撞飞的刺耳巨响再次炸开!

那个挡在陈洛军和围攻烂仔之间的、一个足有半人高的、装着不知名黏稠工业废料、沉重无比的大号黑塑料桶!

被那双钢铁鬼爪狂暴掀飞!如同一个被巨人随手抛出的垃圾!沉重桶体在半空中翻滚,粘稠发黑的化学废液如同瀑布般倾泻泼洒!以无可阻挡之势,劈头盖脸地砸向那几名被巨响震懵、刚刚意识到背后有恐怖巨变的烂仔!

“冚家——”

冲在最前面、手持开山刀的彪形大汉只来得及发出半句极度惊惧的吼叫,声音就被淹没在液体泼溅的沉闷巨响和桶体撞墙产生的刺耳爆裂声中!

粘稠发黑、带着强烈刺激性酸腐气味的工业废液如同巨大的黑色巴掌,狠狠拍在他的头脸和胸口!瞬间将他淋成了焦油裹缠的黑鬼!废液糊住了他的眼睛、灌进了张开的嘴巴!剧痛和呛咳淹没了他!巨大的冲击力更是将他冲撞得向后连连踉跄,手里的开山刀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远处污水里!

他身后的同伴更惨!沉重翻飞的塑料桶裹挟着巨大的动能,正正撞上第二个身影的胸口和头颅!

噗——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沉闷响起!被击中者如同一只断了线的沉重木偶,口中和鼻腔猛喷出血水与脑浆混合物,整个人被撞得凌空飞起半米,身体在空中呈现出怪异的扭曲状态,然后才如同破麻袋般重重砸落进粘稠的污水泥沼里!连惨叫都未能发出,四肢只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软软地瘫了下去!

“鬼啊!!!!”

第三个稍靠后的烂仔被从头淋下的废液灼烫和同伴的惨状彻底吓疯了!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尖叫!丢掉了手中那根锈蚀的钢管,不管不顾、连滚带爬地就想回头逃窜!

晚了!

那条被粗暴撕开、翻滚着砸塌一个巨大废弃轮胎堆和几块扭曲铁皮的“通道”内!一个高大到几乎要顶到巷道上缘的、散发着金属光泽和浓烈冰冷尸气的恐怖身影,已经从那条被强行打通的黑暗尽头,迈开了第一步!

钢铁浇筑般的小腿沉重地踏入了深可没踝的粘稠污水中!发出沉闷的踩踏泥浆声!污水混合着黑油黏附在它那深灰色的、布满裂痕如同金属铠甲般的皮肤上。

第二步!

轰!

整条巷子都在震颤!头顶屋檐上方堆积的废弃广告牌铁皮和腐烂的木条被震得簌簌往下掉!一股比冰风暴更冷冽、混杂着浓烈铁腥、尸臭与工业废液酸气的狂风瞬间席卷整个巷道!污水被它大步迈进的力量冲击得向后倒卷!

它的身影在黑暗和光晕交界的边缘显现。高大!笨重!却蕴含着撕裂一切的原始暴力美学!全身每一寸轮廓都被拉满最刚硬、最粗砺的直线条!皮肤是深沉的、毫无光泽的铸铁灰,上面深深浅浅的刻痕如同被无数冰刀反复劈砍留下的沟壑,有些地方甚至裸露出内部更加暗沉、如同黑色精铁的骨骼。头部的线条异常嶙峋,后脑勺那个巨大的凹陷在微弱光线下如同生铁盔甲的缺口。浑浊的眼窝里那层白膜在激烈运动后仿佛有了更加凝固的质感,此刻正锁定在被废液灼伤、惊骇后退的第一名烂仔身上。

“吼——!!!”

一声纯粹由钢铁扭曲震颤产生的、沉闷如万吨液压机加压到极限后强行撕裂空气的轰鸣猛然从它布满裂痕的胸腔深处炸开!不再是低沉的嘶吼,更像是宣告毁灭的金属风暴!强烈的声波裹挟着冰冷刺骨的气息,狠狠撞在巷壁上!

被锁定目标的烂仔脸上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人色!废液灼烧和呛咳带来的痛苦被极致的恐惧彻底覆盖!他如同泥潭中挣扎的鸭子,手脚并用、发出绝望的嘶嚎,不顾一切地向后胡乱爬去!

但迎接他的是那只从空中带着撕裂风声悍然抓下的、沾满淤泥锈屑的钢铁巨爪!

嗤啦——!!!

肉体被活活撕裂的粘腻湿滑声夹杂着骨骼碎裂的脆响骤然炸开!如同恶鬼的利齿猛然咬碎熟透的西瓜!那爬行的烂仔只发出一声戛然而止的短促闷嚎,整个后背被那只巨大的钢铁鬼爪如同撕废纸般硬生生从中间撕开一个巨大的血窟窿!断裂的脊骨、破碎的脏器连同飞溅的污血和碎肉渣滓如同被炸开一般喷溅出来!糊满了旁边的墙壁!

剩下的那名烂仔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裤裆里瞬间湿透!牙齿咯咯作响如同筛糠!他连看都不敢再看一眼,只是凭着求生的本能,像个没头的苍蝇,手脚并用地扑向旁边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回收铁箱,试图把自己那卑微的身躯藏进箱体的阴影里!剧烈的颤抖让铁皮箱壁发出“啪嗒啪嗒”的撞击声!

“铁……铁锈”——陈洛军心脏深处那个冰冷的契约烙印传递来的称呼——它没有任何情感的波动。完成一次杀戮后,那只沾满粘稠血浆和泥污的钢铁巨爪随意地甩了甩,甩掉上面挂着的皮肉组织碎屑。动作机械而高效。如同屠宰场的冷锋,完成切割后自然归位。

它巨大的头颅极其缓慢地转动,浑浊凝固的眼窝扫过地上惨烈的狼藉、垃圾箱后细微的颤抖、以及……靠墙瘫坐、肩膀上依旧扛着沉重麻袋、正死死盯着它的陈洛军。

冰冷!一种毫无杂质的、纯粹到了极致的“物质性”冰冷意志。在它的认知中,没有畏惧,没有复仇,只有对“基点”(陈洛军)指令的绝对执行,对维系自身运转所必须的“燃料”(完整新鲜的尸骸)的本能渴求,以及对任何胆敢冲击“基点”的入侵者进行毁灭性打击的冷酷程式。

当它的“目光”扫过那个瑟瑟发抖蜷缩在垃圾箱后面的烂仔时,并没有立刻行动。如同设定好的处理器在判断优先级。此刻“基点”似乎暂未受到直接威胁。它的动作微微停顿,深灰色的钢铁关节在短暂的停滞中发出“格嘞”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音。

那股因杀戮而沸腾的、冰寒刺骨的力量场,如同被无形的力场约束着,缓缓向内收敛了一寸。仿佛地狱之门短暂地关闭。

死寂再次降临。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铁锈、尸臭、化学品酸腐气息在冰冷的静止中发酵。

陈洛军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粗重的喘息在狭窄的巷道里回荡得格外清晰。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肋下断骨般的剧痛和胃囊里翻天覆地的痉挛。脸上早已麻木,只剩下冰冷的汗珠混着血污往下滴落。他死死盯着巷子中央那个如同从远古废弃工厂里爬出的钢铁巨人,心脏因为契约的存在而狂跳,又因为它的沉默而一点点沉入冰湖深处。

它能持续多久?这份守护的力量,需要什么来维系?自己肩上这个不断散发出腐臭和异常气味的麻袋……

不!这不能留在这里!必须尽快……处理掉!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

巷子另一头……更深处……依稀是鱼栏街方向?那里应该有……

就在这时!

一道微弱的、带着极度惊恐哭腔的少年声音,如同细小的冰刺,从巷子更深处那堆刚刚被“铁锈”掀翻的、堆积如山的废弃轮胎和巨大油桶的残骸阴影里,颤巍巍地响起:

“阿……阿爹……我……我好冻……好惊……(我好冷……好怕)……”

声音稚嫩,充满恐惧和濒临崩溃的哭腔。接着是极其微弱、仿佛被强行压抑住的、因寒冷和恐惧而不停上下牙床碰撞的“咯咯”声。

陈洛军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翻倒的巨大废旧轮胎缝隙里,在冰冷的黑色金属油桶的阴影中,一个极其瘦小的身影蜷缩在污水和黑油浸泡的污泥中!

那是个年纪顶多十二三岁的少年!头发湿漉漉地糊在额前,一张脸脏污不堪,但难掩那份未脱的稚气。此刻这张脸上布满了难以言喻的惊恐和失温后的青紫!身上的衣服破得像渔网,勉强挂在瘦骨嶙峋的身体上,裸露的四肢在寒冷中剧烈颤抖着,冻得发青。裤子……陈洛军瞳孔一缩!左边裤管空空荡荡!齐大腿根部断掉!断口包扎着一圈厚厚的、早已被泥水和脓血浸透得看不出原色的、散发着浓烈腐臭气味的粗纱布!

一个……残废的弃儿?!刚才那群烂仔追捕的……偷了肥爷“肉渣”的“老鼠”?他怎么会躲在这里?!

少年显然刚才目睹了那场血腥杀戮的全过程。他蜷缩在污秽的角落里,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最后的枯叶,仅存的一条独腿蜷缩在胸前,整个人已经缩到了冰冷轮胎的钢圈内侧最深处的阴影里。那双眼睛死死地、充满极致恐惧地睁大着,眼白部分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球,眼珠在眼眶里疯狂地转动,瞳孔时而放大、时而收缩如针尖,目光完全不敢投向那如同地狱魔神般伫立的“铁锈”,只敢在陈洛军、烂肉堆和他藏身的垃圾箱之间疯狂游移!喉咙深处发出那种极度惊恐后失声的、抽噎般的怪异喉音。

陈洛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这孩子的样子……让他瞬间想起几个月前在鱼栏街后巷的污水渠里,他捡到的那半截同样发出腐臭、最后成为他召唤第一个仆役“基础材料”的少年残尸……眼前的少年,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他是活的?还是……

就在少年声音响起、身体猛烈颤抖的瞬间!

一直如同冰冷雕像般静立的“铁锈”,巨大的头颅极其缓慢地转向了那堆废弃物残骸的方向!

它动作僵硬缓慢,脖颈每转动一分都发出细微但清晰的金属摩擦音。那双如同深陷在铸铁面具下的、凝固着死白翳膜的眼球,缓缓地“挪”向了那堆污秽泥泞的轮胎油桶残骸。它……在“看”?在识别?

被凝视的少年如同被毒蛇锁定的老鼠,猛地发出一声短促到变了调的、完全被恐惧掐住脖子的嘶声!身体疯狂地想要缩进更深处的阴影,甚至不顾断腿处的剧痛强行蜷紧!颤抖更猛烈了!牙齿碰撞的“咯咯”声如同急促的冰雹,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一种全新的、冰冷的、纯粹针对“异常活动信号源”的毁灭意志,如同无形的能量涟漪,从“铁锈”那钢铁铸成的核心深处迅速生成、并开始剧烈攀升!那股锁定“基点”威胁的原始驱动力,似乎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带着强烈生命波动和“废弃物”特征的渺小存在干扰并触发了!

它那巨大的、布满裂痕的钢铁右脚微微向前挪动了半寸!深灰色的脚掌沉入粘稠的泥浆深处,周围浑浊的污水圈无声地向四周扩散、破碎、重组!

嗡!!!

一股低沉到只能被骨骼感知到的金属震颤音浪再次从它体内隐隐生成!空气被无形的冰冷压力扭曲!

少年完全瘫软在了冰冷的油桶阴影里,喉咙里的抽噎变成了无声的痉挛。唯一能动的独腿神经质地向上蜷缩着,脚趾死死抠着油桶冰冷的铁皮,发出指甲刮擦的细微嘶嘶声,仿佛要把自己塞进那铁桶的缝隙里去。

眼看那冰冷毁灭的巨物就要迈出那彻底宣判的一步!

陈洛军猛地吸了一口充满腥臭的空气!强忍着全身剧痛和灵魂深处那契约烙印带来的沉重拉扯感,猛地从那滩散发着浓烈腥膻、由开山刀烂仔胸腔里喷溅出来的温热泥污中挣扎站起来!他的动作因为虚弱和强弩之末的支撑而剧烈摇晃!肩膀上的沉重麻袋随着他的踉跄猛地颠簸了一下!一股更加浓郁的、如同某种怪异的甜腻腐败与浓腥混合的腐烂气息从麻袋的缝隙里骤然爆发弥漫开来!

这气味,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把!

正将全部冰冷“注意力”投向残骸缝隙中那个颤抖身影的“铁锈”,巨大的身躯骤然停滞!它刚刚前倾的动作瞬间凝固在抬腿的瞬间!那颗钢铁铸造的头颅,猛地以超过九十度的极限角度、几乎完全后仰地向后扭曲转向!深陷的眼窝里凝固的白膜如同遭受干扰的水银镜面般剧烈波动起来!一股比刚才锁定“入侵者”时更加原始、更加贪婪、更加无法压抑的躁动从它凝固的躯体核心猛烈沸腾!

它……被麻袋里的“东西”吸引了!强烈的、“优质燃料”的气息冲垮了它对次级目标的优先级判断!

几乎是同时!那个蜷缩在油桶阴影深处、抖得如同筛糠的断腿少年,似乎被这股骤然爆发的浓烈气味近距离狠狠刺激到了!他那双因极度惊恐而放大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布满脏污青紫的脸上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痛苦厌恶的抽搐!随即,他那只深陷在泥浆里的、唯一完好的手掌,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穿过,猛地痉挛着抬了起来!

掌心向上!五指张开!在昏暗的光线下——陈洛军清晰无比地看到——少年那沾满污垢泥浆、却依然显得瘦弱稚嫩的手掌心里!一个东西在滚动!一个闪动着暗沉冰冷光芒的、指甲盖大小的、边缘不规则的深褐色颗粒!

那东西……是某种……压缩凝固的肉渣?!带着暗红色的血丝和一层……凝固的油脂?!

陈洛军的瞳孔在瞬间收缩到了极致!一股夹杂着惊悸和某种怪异直觉的电流狠狠刺穿了他的脊椎!

那是……

被偷的肥爷的“料头”?!

来不及细想!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陈洛军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断腿少年藏身的黑暗角落,发出了第二声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命令吼叫!声音直接指向那个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守护巨物:

“守……守门!!”

嗡!

指令如冰冷的代码被激活!“铁锈”那即将迈出的沉重铁足悬停在了离污水泥浆表面只有半寸的空中!脚掌边缘带起的浑浊波纹微微荡漾。它将庞大的身躯缓缓转回,如同一座移动的钢铁堡垒,沉默而冰冷地横亘在了陈洛军身前,那巨大到几乎填满整条巷子的阴影,将巷口那堆烂肉、垃圾箱后的爬虫、以及蜷缩在更深污秽中的少年,都牢牢挡在了身后!它那凝固的白膜眼球最后扫描了一遍威胁已被清除的区域,便死死地、带着永不熄灭的冰冷警戒“锁”定了巷口方向和垃圾山夹缝入口处那片翻开的黑暗空隙。

陈洛军如同被抽干了最后一丝气力,重重地靠在冰冷刺骨的墙壁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气都带着血丝。他肩膀一松,那个沉重的、散发着双重致命气味的麻袋顺着墙壁滑落到污浊的水里,发出沉闷的“噗通”声,溅起浑浊的泥浆和水花。他看都没看那袋子,目光如同受伤的鹰隼,死死盯向更深处的黑暗。

必须在更大的骚动被彻底引爆之前……

找到一个“坑”!

他咬着渗血的嘴唇,挣扎着迈开灌了铅的双腿,朝着记忆中某个方向——鱼栏街最末端、比肥爷的“收货处”更加隐蔽、甚至被其他清道夫私下忌讳着的“废井”位置——踉跄前行。冰冷的意志如同铁钳,死死扼住疲惫与恐惧的本能,每一步都在透支残存的体力。

巷子深处堆积如山的垃圾和废弃机械形成的幽深阴影角落里,那个蜷缩在冰冷铁皮油桶和巨大废弃轮胎之间、污泥没过了断腿伤口的少年,似乎被眼前瞬间逆转的恐怖场景惊呆了。他那只沾满污泥和血腥的小手无力地垂下,掌心中那粒深褐色的、裹着暗红血丝的油脂肉渣掉落进冰冷的污泥里。他看着那尊背对着他、如同叹息之壁般隔绝了地狱的恐怖背影,又看了看那个捂着剧痛肋下、脚步踉跄却径直向黑暗更深处走去的、扛过那个散发着致命气息麻袋的男人。

少年灰败的脸上,那双因为极度恐惧而蒙上的灰翳,悄然裂开了一道难以察觉的缝隙。缝隙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如同淬炼过的刀刃般冰冷的亮光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