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尸金契约
- 从城寨孤儿到国际大佬
- 活着真的很累
- 12224字
- 2025-07-07 21:10:52
黑暗在这里并不是抽象的词汇,它有重量,有气味,有粘稠的质感。
九龙城寨的黑暗,压得人喘不过气。它是成千上万在绝望中挤压求生的生命共同呼出的浊气,混杂着永远无法排干的水洼里滋生的青苔腥味、隔壁廉价格子间熬煮不知名下水汤锅冒出的令人作呕的油脂气、角落里发酵已久的呕吐物残留的酸腐,以及——最浓烈、最不容忽视的——是那丝丝缕缕,顽强钻透一切污浊弥漫开来,宣告死亡存在的甜腥尸臭。
在这被上帝和特首都遗弃的钢筋水泥腐肉巢穴深处,一条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巷子缝隙里,陈洛军正用尽全身每一块肌肉的力量,拖拽着一个巨大的、渗着可疑深褐色汁水的麻袋。麻袋粗糙的表面被污水浸透,每一次移动都发出沉闷湿腻的刮擦声,刮蹭着两侧墙壁上覆盖的、也不知是陈年油垢还是霉菌的滑腻物质。汗水早已不是流下,而是小溪般淌过他瘦削的脸颊,在下巴汇聚,然后沉重地砸落进脚下的泥水里。每一次吸气,涌入的都不是空气,而是浓稠的、带着腐质气味和化学漂白剂酸味的混合体,刺得他喉头发紧,肺部针扎般难受。这几乎不是空气,更像是某种腐败生物正在消融其内脏的恶息。
从现代都市的灵魂被粗暴地塞进这具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城寨孤儿躯体,已经一年了。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饥饿和无处不在的危险是永恒的主题。最初撕裂的眩晕和惊恐,早已被钝刀子割肉般的生存挤压磨成了麻木的壳。西装革履的回忆?体面的生活?那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到的旧照片,模糊得不真实。现在驱动这具壳的,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饿,要吃东西;渴,要喝水;冷,要找片遮风的瓦;怕死,就得躲开暗巷里闪烁的刀光和枪口的冷芒。这具身体记住了所有“清道夫”的技巧——如何快速分辨尸体新旧与腐败程度,如何在堆满杂物的巷子中拖拽沉重的负担而不被绊倒,如何在收尸时避开巡逻的马仔和他们随手打出的子弹。
他甚至记不清这具体躯壳原本的名字。陈洛军?大概吧,不知从哪张模糊的遗弃通知书上看到的名字,总好过城寨里喊的“扑街仔”和“收尸的”。
巷子前方忽然传来零乱急骤的脚步声,混合着粗嘎的、带着浓重江湖切口(切口:黑话。)的吼叫:“扑街!死硬未?!边个够胆同我阿鬼争呢条街?!”(“扑街!死透了吗?!谁敢跟我鬼哥抢这条街?!”)
陈洛军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壁虎,猛地将沉重的麻袋和自己一起,死死贴入身后那道不足半尺深的凹陷——那或许曾是一扇被砖石粗暴封死的窗口。墙砖冰冷刺骨,缝隙里的油垢蹭了他半脸。
几个黑影嘶吼着从巷口掠过,手中尺余长的“开山”(开山:指砍刀。)刀锋在微弱的光线下偶尔闪过一抹冰冷的光。其中一个似乎被什么绊了下,猛地撞在对面的墙上,发出一声闷响和更响的咒骂。
“冚家产!小心脚底死屍(死屍:尸体)啊!仲唔走?!”(“丢你老母!小心脚下死屍啊!还他妈不走?!”)另一个声音吼道。
刀光、人影、叫骂声混杂着远去的脚步声,在蜿蜒如蚁巢的巷道中回荡撞击,慢慢消逝。只留下更浓的血腥味在湿热的空气中无声地扩散。
确认再无动静,陈洛军才缓缓地从那道凹痕中挪出身体。借着高处某扇破窗泄露下来的、大概是旁边霓虹牌坊反射过来的一点微光,他低头看到了绊倒刚才那个马仔的东西——就在巷口污水汇聚的小洼边,仰面躺着。那不是一个完整的麻袋,只是一条赤裸的、沾满黑泥和血迹的大腿。脚上的鞋已经不见了,脚踝处有一个狰狞的新鲜伤口,白森森的骨茬在昏暗光线下尤为刺目,断口处流淌的黑红液体正缓慢但执着地汇入污浊的水洼。
新的零件。
陈洛军面不改色地走上前去。弯腰,双手抓住那条冰冷滑腻的断肢,用尽腰力和臂力向后拖拽。断腿上的淤泥和凝血蹭在他本就肮脏不堪的裤子上,留下更深一层的污痕。这条巷子没有别的路,只能原路拖回,绕过自己扔在后面的那个大家伙。断腿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刮擦出令人牙酸的黏腻声响,经过那个胀鼓鼓的麻袋时,陈洛军甚至有一瞬间觉得麻袋里的东西轻轻动了一下。他停下脚步,屏息凝神,只有心脏在空腔般的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错觉。尸僵还没过呢。又或者,是尸体里聚集的腐败气体在移动时受到挤压。
他微微弓着腰,一手拖住那条断腿,另一手抓起连接麻袋的粗麻绳,扛上瘦削的肩头,像个苦行僧,拖拽着两个死亡的重负,向着他那个连狗都嫌弃的窝棚挪去。
目的地位于城寨迷宫最污秽混乱的地带边缘,比棺材大不了多少的木板隔间,勉强搭建在两栋歪斜水泥楼的夹缝之上。下面,是永远散发着恶臭的巨型垃圾山——无数生命被榨干丢弃的残留物堆积而成,苍蝇黑云般终日盘旋其上。这是他廉价租来的地方,一个处理死亡和暂时存放死亡的地方。门是一块破旧的木板,上面用劣质白漆画着一个歪歪扭扭、勉强能分辨的骷髅头和下方交叉的骨头。本地黑话里,这意味着处理“死硬嘢”(死硬嘢:字面意思为“死硬的东西”,指尸体。)的地方,带着避讳和嫌恶。
骷髅的牙齿画得歪歪扭扭,其中一个眼眶还被什么东西砸缺了一角。陈洛军放下绳子和断腿,摸出裤袋里那根用铁丝弯成的“钥匙”,对着门板上那条破旧的挂锁锁眼插进去,熟练地挑开。推开木板门,一股比室外更浓烈十倍,简直要凝聚成实体的、混杂着腐臭、福尔马林和血腥的恶浪猛地拍击过来。他没有立刻进去,只是扶着粗糙斑驳的木板门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任由那刺鼻的气味烧灼着自己的呼吸道和肺腑。一年了,他依旧没有习惯这股味道。胃里一阵抽搐翻滚,他强行压了下去。
狭小的空间里塞满了“工作”的气息。角落用砖头垫着一块腐朽不堪的门板充当操作台,上面斑驳的痕迹已看不清本来的颜色。台面边缘放着一把缺口锈迹都很明显的柴刀、几卷褪色发黄的粗纱布,还有几个沾着污渍的玻璃罐,里面是些浑浊不明的液体。墙壁上,挂着一排沾着污血、形貌古怪、锈迹斑斑的铁钩,像屠夫的刑具,无声地诉说着这里进行的行当。地面上更是污秽不堪,湿滑黏腻,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各种深褐色的污渍一层压着一层,散发出浓重的不祥气味。
陈洛军先费力地把那个沉重的麻袋拖了进去,麻袋落地时,发出“噗”的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彻底瘪了下去。他没有管。返身拎起那条断腿,随意地扔在麻袋旁边。断腿在地上弹动了一下,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姿势。
做完这一切,他靠着墙壁滑坐到地上,背部粗糙的砖石硌着骨头。疲惫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从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头缝里渗出。汗水浸透的衣衫紧紧贴在后背和胸前,湿冷滑腻。他摸索着从裤袋深处掏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东西,一层层打开,露出半块冷掉的、质地粗糙、隐隐发灰的叉烧包。叉烧的酱料早已被油纸吸干大半,留下难看的暗色污迹。
肚子里的饿兽在疯狂咆哮、撕扯。他低下头,没有任何迟疑,大口大口地咬下去。面粉的粗粝感、廉价肥肉的腻滑感、带着工业香精痕迹的叉烧甜酱,混合着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尸臭和化学品的味道,被他囫囵吞下。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喉咙的强烈不适感,但他没有停下,啃得极其用力,像在啃咬敌人,又像是在啃咬这该死的命运。碎屑掉落在肮脏的地上,瞬间沾上黑色油泥和几根黏连在地上的短小毛发。
咀嚼的动作带起肩膀的一阵抽痛,那是前几天拖一具特别沉重的尸体时拉伤的,一直没好利索。汗水滴落,混着油污滑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模糊。
就在这时,麻袋里那个刚刚沉闷落地的家伙,突然发出了声音。
嗝——
一声沉闷、带着浓重湿气、仿佛从装满泥浆的缸底冒出来的打嗝声。
在这死寂的窝棚里,这一声响简直惊心动魄。
陈洛军咀嚼的动作猛地停顿了半拍,叉烧包粗粝的渣滓粘在舌头上。所有的神经末梢瞬间绷紧,像拉满的弓弦。昏暗的光线中,他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如同刀锋压出了一线寒光,冰冷地投向那个角落的麻袋。
麻袋无声无息地躺在那片污秽里,一动不动。刚才那诡异的声响如同错觉。
但陈洛军知道不是。那里面躺着的,是白天14K和和记(新义安早期被称作“和记”)争新界过来的“白粉仔”地盘火拼后,被砍死的14K一个叫阿荣的小头目。他是第一批“到货”的,脸早被刀劈得稀烂,胸腹一片血肉模糊,肺叶都豁出来一半,凉透了才被扔去垃圾堆旁的。按规矩,这种刚死透不久、伤口大开的“新鲜货”,往往还在漏着体内没流干的血水,偶尔因为尸体内腐败气体的初步生成移动和压力变化,会挤出类似打嗝的动静,清道夫们管这叫“鬼吹灯”,意为快烂了,得加紧处理。
这声音很平常,也很恶心。
陈洛军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继续对付手中那点可怜的食物。只是咀嚼的力道更狠了些,喉结快速上下滚动,用力将食物残渣和翻腾上来的胃酸一并强压下去。汗水混着油污流进眼角,留下一道道污浊的痕迹。
几口干巴巴咽下叉烧包,胃里那股绞拧般的空虚感却愈发清晰。饥饿像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疯狂吞噬着所剩无几的体力。他撑着墙壁站起身,骨骼发出一阵咔哒轻响,肩膀的旧伤扯得更加厉害。该干活了。只有把这堆“货”清理出来,分门别类拾掇好——骨头、还能卖的内脏、烂肉……才能拿去“肥爷”(专门收尸块的鱼档老板,也是他的固定主顾之一)那里换明天的伙食钱。麻袋里的大家伙是主料,那条零碎腿是额外的添头。
他踢开脚下的碎砖和污物,走到麻袋边,弯腰摸索着找袋口的麻绳结。那绳子被血水浸得又湿又滑,还沾染着内脏的粘液,非常难解。他半蹲下去,用手指抠着那湿滑死结的缝隙,指甲缝里立刻塞满了黑色的污垢和可疑的暗红色组织碎屑。腐烂和伤口被浸泡的腥气一阵阵钻入鼻腔。
突然,就在他半低着头,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团浸透的麻绳上时,一股尖锐的、难以形容的冰凉刺痛感猛地从他贴在大腿外侧的右侧裤袋里爆发出来!紧接着那裤袋瞬间变得空空荡荡!
陈洛军像被通了高压电,全身的汗毛霎时间倒竖!他猛地向后一跌,一屁股重重地坐在黏腻的地面上,双手下意识地死死护在胸前,摆出一个戒备得近乎夸张的姿势,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自己右侧那个原本应该装着东西的裤袋。
他今天唯一收到的一张“五百蚊”(五百元)纸钞!刚才买叉烧包剩下的辛苦钱!这几乎是明天的口粮!
一股恶寒沿着脊椎骨瞬间爬满全身,比城寨巷子里最深重的黑暗还要寒冷。恐惧像冰水灌顶,让他浑身僵直。怎么回事?!钱呢?那针扎似的诡异冰冷感又是什么?!
他的目光机械地扫视着脏污的四周地面,没有那张熟悉的绿色钞票。唯一的异动,只有……自己面前那个装满了碎肉的麻袋?!
他刚才跌坐时,身体不可避免地撞击到了麻袋。也正是这一撞,麻袋口那原本被死结缠住的绳子,似乎松脱了一些。一小股混合着暗红与黄绿的腐臭液体,正从袋口那道被撑开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漏出来。那液体极其粘稠,流淌得极慢,在满地的污渍中蜿蜒,所过之处,污垢似乎更深沉了些。
难道……钱掉进去了?或者……被什么东西吸进去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诞又惊悚。但裤袋里那瞬间的空荡和残留的诡异冰冷,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那感觉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鬼使神差地,也许是绝望和一股被激怒的狠劲驱策,也许是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陈洛军伸手向前,带着一丝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颤抖,猛地抓住麻袋口微微松开的绳子,向两边奋力一扯!
“嗤啦——”
湿透的麻绳被蛮力挣断。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臭气,混合着强烈的血腥和内脏腐败的气味,如同被囚禁已久终于找到出口的怨灵,猛地从豁开的袋口冲涌出来,扑面而来!即使早已习惯,陈洛军也被这猝不及防的气浪冲得眼前一黑,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呕吐。
他咬着牙,强忍着窒息感,眼睛被刺激得泪水模糊,但他还是死死盯着袋口里面那个刚刚被释放出来的“东西”。
微弱的光线下,勉强能看清那已经不能称为一个完整的“人”。胸口塌陷下去一大块,露出的骨骼上挂着一些零碎的暗红色肉条。那张脸更是稀烂,一道巨大的刀疤从额头斜劈下来,深可见骨,几乎将鼻子劈成两半,左眼珠耷拉在眼眶外,蒙着一层灰翳。肚腹的伤口巨大,部分灰白的肠子拖在体外,早已变成了墨绿色,像纠缠的海草。衣服的破布条和凝固的暗黑色血块紧紧粘在皮肤和伤口上。这就是阿荣,死得很彻底,死得稀巴烂,死得毫无尊严,如同一大坨被随意丢弃的腐肉。
然而,陈洛军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
在那团烂糟糟、沾满污血腐液的塌陷胸腔正中央,在那片裸露的、断裂的胸骨和糜烂内脏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
不是他那张绿色的五百蚊纸钞,不是任何沾了臭血的金钱。
是钱。但只剩下被外力揉搓后难以形容的残渣——几张撕裂的、像被浸泡了一百年再拿出来烘干的霉烂纸片,勉强能看出是钱币的一角,还有一点点微小的、如同融化的黄金般的痕迹,闪烁着微弱又冰冷的毫末金光,粘附在那蠕动的腐肉和断裂的骨渣上。
这些肮脏残骸,就静静地躺在阿荣敞开的胸腔深处,如同某种怪异、邪恶的祭品。
几乎就在陈洛军的目光触碰到那片残骸与腐肉的瞬间——
“咳!呃……呕——”
一声嘶哑、浑浊、仿佛破风箱猛烈抽动、又夹带着大量粘液和腐肉碎块搅动的声音,从阿荣稀烂的头颅方向迸发出来!那半挂在眼眶外的、浑浊的灰色左眼球,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转动了一下!
灰翳覆盖的浑浊视线没有任何焦点,但它的转动方向,恰恰——正对着陈洛军惊恐万分的脸!
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的、最原始的本能恐惧,如同千万根冰针瞬间扎穿了陈洛军的四肢百骸!他不是没碰过尸僵甚至轻度尸变的尸体,但此刻眼前这具胸腔里嵌着钱币残骸、头颅向他转动的活死人,带来的寒意直抵灵魂深处!
逃!必须立刻逃!
这个念头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意识。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陈洛军猛地一蹬地面,粘腻的污垢被鞋底刮起,他手脚并用地向后疯狂退缩!
但他退得太急了!脚下一滑,整个身体重重砸向墙壁!后脑勺“咚”的一声闷响,撞在粗糙冰冷的长满了黑色霉斑的砖石上。眼前一片漆黑的雪花点疯狂炸开,剧痛和眩晕同时袭来,意识短暂地陷入一片混沌。墙壁上挂着的几根老旧铁钩被震得“哐啷”作响。
“嗬……嗬……”
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是内脏残片和粘液通过破碎喉管挤出来的声音再次响起,近在咫尺!
陈洛军忍着剧痛和眩晕,死死瞪圆了眼睛,瞳孔因为恐惧和撞击而剧烈颤动。
那东西——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尸体的阿荣——胸腔和喉咙持续发出那种恐怖的“嗬嗬”声,它那张被劈开一半的稀烂头颅,极其、极其缓慢,同时又极其固执地,正对着他!那颗浑浊、蒙翳、耷拉在外的眼球,死死“钉”在他脸上!更可怕的是,那堆烂肉般的身体开始带动着沉重的麻袋,如同生了锈的巨大玩偶关节被强行拧转,发出“咔……咯啦……”的骨肉碎裂与麻袋纤维摩擦的刺耳混合声,一点点地……向着他瘫坐的方向……磨蹭着挪动!
那粘着钱液与骨渣的胸腔伤口,正冲着他缓缓迫近!
陈洛军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了!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用力挤压,几乎让他窒息。四肢冰凉,像灌满了铅块,难以挪动分毫。后脑撞击的地方传来一阵阵剧烈的抽痛,混杂着眼前闪烁不定的黑点和彩色光斑。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试图汲取氧气以对抗这种灭顶的恐慌,但那无处不在的腐臭气体却争先恐后地涌入肺部,带来更强烈的窒息感和呕吐欲。
他下意识地想再退,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发软。目光无法离开那一点点挪向自己的胸腔腐洞,和里面微微闪烁的、如同恶魔召唤符咒的金色残光。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巨大恐惧彻底淹没,意识飘忽的瞬间——
一丝冰冷的理智,如同刺破浓雾的寒星,骤然划破了他混沌的大脑!
钱……纸钞……破碎后渗出的……黄金?
胸口!那诡异的“祭品”被放置在尸体的……胸口?!
一种极端荒谬、却又隐隐吻合了某种“规则”的诡异关联,在他被恐惧填满的思维间隙中疯狂生长!仿佛抓住了绝望中唯一一根可能存在的稻草。
他没有钱!兜里比脸干净!但他还有……东西!那具尸体!
陈洛军猛地扭头,目光如同困兽,瞬间扫向角落!那条被他当作“意外收获”、孤零零躺在地上的断腿!
那截断腿颜色已经有些发灰,断面上沾满了污泥。但在昏暗光线下,脚踝处被锋利砍刀斩断的骨渣依然反射着一点点的惨白光亮。脚上的鞋子早已不知去向,粗大的骨节扭曲在污泥里。
陈洛军眼中闪过一阵极度的挣扎,那是对深埋于血肉之中理性认知的彻底背叛,那是对“合理”这一概念的碾碎!但他没有时间犹豫了!阿荣那沉重的麻袋伴随着“咯啦……噗嗤……”的骨肉碾磨与粘液挤压声,已经蹭到了离他脚边不到一尺的污浊泥地上!那张稀烂的脸和那只耷拉的灰白眼珠,似乎也凑得更近了!
他猛地发出一声自己也辨不清是怒吼还是极度惊惧之下的嘶吼!
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痉挛的力量,他手脚并用,几乎是爬着扑向了角落里的那条断腿!手掌毫不犹豫地狠狠抓在那冰冷、滑腻、沾着泥巴和凝固黑血的皮肉上,一股刺骨的冰凉和粘稠的恶心触感直冲脑门!他用尽全身力气,扯着那条沾满污泥的腿,猛地朝着阿荣那不断迫近的、嵌着破碎钱屑和金色光液的腐洞胸膛,狠狠地塞了过去!
粗糙、布满血污和泥垢的断腿脚踝骨渣,甚至带着一些粘在上面的黑色毛发,猛地戳进了那敞开的、内脏糜烂的胸腔深处!
塞进的瞬间,似乎正好撞在那片粘附在腐肉和骨头上、闪烁着微弱金光的纸屑残骸处。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秒,异变骤生!
那截被陈洛军亲手强行塞入腐洞的断腿脚踝骨,突然在胸腔内部猛地向上顶起!顶得那塌陷的、沾满钱液腐肉的胸腔腔壁向上滑稽地凸起了一块,然后又无力地软软塌陷下去,发出“噗叽”一声令人作呕的粘液闷响。
紧接着——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痛苦、都要……“生机勃勃”的干呕声,从阿荣被劈开的大嘴和破碎的喉管深处猛烈地冲击出来!
“呕——!!!”
伴随着这声骇人的“呕”声,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条塞进胸腔的断腿——或者说,那断腿与胸腔接触部分的腐肉和骨渣——开始蠕动!不是阿荣尸体的那种僵直缓慢的挪蹭,而是一种带着某种吸吮、融合意味的、粘腻湿滑的蠕动!仿佛烂泥在搅动!阿荣胸腔腐肉上的金色光液痕迹陡然变得明亮了一瞬,如同冰冷的鬼火跳动!断腿那灰败的、沾满污泥的皮肉颜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那腔壁的暗红腐肉侵蚀、覆盖!
与此同时,陈洛军裤袋深处猛地爆发出另一股撕裂般的剧痛!紧接着是尖锐冰凉的灼烧感!
“嘶……”他痛得倒抽一口冷气,感觉半条腿都像被无数冰针扎穿。
他手忙脚乱地摸向左边的裤袋。
没有东西。
但裤袋内侧靠近大腿根部位置的粗糙布料上,不知何时,竟然被烧灼穿透了一个焦黑色的、如同烟头烫出的细小孔洞!一缕比头发丝还要微弱的、极其淡薄的暗金色烟雾,正从那个烫穿的孔洞里袅袅逸散而出,带着一种金属燃烧后的、冷冽的腥味!
那烟雾……很像刚刚在阿荣胸腔里看到的碎裂纸币上渗出的那种金光!
就在他盯着自己裤袋上的破洞和那缕渐渐消散的淡金烟气,脑子里几乎要被这接二连三无法理解的诡异彻底撑爆时——
眼前塞在腐尸胸腔里的那条断腿,猛地停止了那粘腻湿滑的蠕动。
小窝棚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陈洛军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的喘息声。
那条断腿的脚踝断裂面,正对着他。
下一刻,在陈洛军紧缩到极限的瞳孔倒影中,那断腿脚踝处的污血、污泥、断裂的肌腱和惨白的骨渣茬口……如同活物般开始翻滚、融合、变形!
断面边缘的血肉皮肤如同被无形的手指捏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蠕动着向上攀附、延展!脚踝的骨茬被拉伸重塑、脚掌的轮廓迅速凸起、脚趾开始分化……然后是……脚踝上方小腿的肌肉纤维和胫骨如同疯狂生长的藤蔓般向上蔓延……
噗!
仿佛一个鼓胀的气囊被刺破的声音。
一团滑腻、污秽、冒着热气、还沾着粘液的黄褐色组织破开了小腿皮肤断端疯狂向上生长出的大团模糊的烂肉团,猛地挤了出来,滚落到旁边肮脏的地上。
这东西大约拳头大小,形状歪歪扭扭,表面是湿滑粘稠的淡黄色脂肪,能看到几条纤细扭曲、暗红泛紫的微细血管在其内部若隐若现,还有一些白点般的东西嵌在脂肪里,像是……挤碎的米粒?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更多的、同样黄腻肮脏、如同巨大肿瘤般的脂肪碎块和杂乱的肉泥组织,接连不断地从那仍在飞速生长的腿部断裂面边缘“噗噗”地挤出、爆裂、喷射出来!糊在麻袋上,溅到墙壁上,甚至有几滴带着体温的油腻液滴溅落在陈洛军僵硬的脸上!
而那一条被塞进腐洞作为代价的断腿,此刻已经从脚踝开始,“生长”到了接近膝盖的位置!新生的皮肉是死尸般的灰败颜色,湿漉漉地覆盖在下方刚刚成型、同样毫无血色的惨白新生腿骨上!那新生的膝盖部位还极其粗糙,像被捏坏的陶胚关节。
陈洛军全身的血液彻底凉透。胃里残存的叉烧包混合着胃液疯狂翻涌,酸臭的腐味和这新鲜血肉长出的景象形成最恶心、最离奇的刺激。他再也无法控制。
“呕——哇!”
一大口酸臭的胃液混合着残渣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溅落在满地污秽和那些新喷出的油腻碎肉之间。呕吐的生理反应如同本能释放的洪流,让他弓着腰,剧烈地抽搐干呕。
就在这撕心裂肺的呕吐间隙,他耳中再次捕捉到了声音。
不再是粘腻的蠕动,不再是刺耳的爆裂和喷射声。
那声音沉闷、空洞、缺乏所有生命该有的温度,像两块潮湿沉重的木头相互撞击。
叩。
叩。叩。
陈洛军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倒映着那具腐尸胸腔里新长出的半截灰败腿脚。那新生的、如同半截残破木偶般的脚掌,此时正从阿荣敞开的胸腔里无力地垂落下来,足尖微微向上翘着。紧接着,那脚趾和脚掌极其缓慢、又极其笨拙地曲张、移动了几下……最终,僵硬地、生涩地……重重地踩在了他眼前那片污浊混合着呕吐物的肮脏地面上。
溅起几点泥浆。
然后,整个新生的脚掌和小腿便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力量一般,软绵绵地瘫在腐臭的泥水里,再也不动了。
陈洛军僵硬地转动眼球,视线沿着那条新生的、死灰色的、湿漉漉且带着明显缝合畸形痕迹的小腿向上看去——
穿过麻袋豁开的边缘,穿过阿荣敞开的、内脏糜烂的胸腔腐洞——
在那空洞胸腔的另一侧,在那个豁开的刀疤边缘,一块翻卷的暗色皮肤和肌肉下方,一只崭新、纤细、呈现出同样死气沉沉灰白色泽的手臂,正僵硬地、缓慢地从腐肉深处如同发芽般向上“挤”出!那只手臂纤细如同孩童,但手掌的手指却扭曲得不合比例,指甲缝里满是污泥,指尖正无力地垂向地面!
陈洛军的目光猛地再次投向最初被他当做“代价”塞进去的那条断腿。
那条腿现在只剩下一小半了。脚踝以上大约不到半尺的部分还在阿荣胸腔外面,断口处的血肉和新长出来的、扭曲畸形如树瘤般的组织还粘连在一起,但已经没了动静。
而更多的东西混杂着脓液和破裂的脂肪块,正从那些粘合处和胸腔内部缓缓流淌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油腻的光泽。
那新长出的手臂微微抽动了一下,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虚假的生气,也软软地垂了下去,耷拉在外翻的皮肉上。
一切重归死寂。
彻底地死寂。
只剩下地上那几滩新流淌出的脓液还在微微反着光。
陈洛军瘫坐在冰冷黏腻的地上,后背死死抵着粗糙冰冷的砖墙,只有沉重到如同破旧风箱的喘息声在死寂中回响。每一次吸入的空气,都像带着无数细微的冰针,在灼烧着他的喉咙和肺部。身体僵冷,四肢百骸仿佛都被浸泡在凝结的冰海里,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咯咯作响。汗水已经完全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在幽闭的小窝棚里蒸发,带走了所剩无几的体温,留下刺骨的寒意。
那具敞开胸膛、像拙劣的屠宰场学徒练习品一样的腐尸阿荣,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无声地陈列着刚才那场荒诞绝伦剧变的全部“成果”——胸口塞着的那条断腿,只剩下一个残余的根部,歪歪扭扭地搭在腔壁边缘;腔壁上,那只刚刚“挤出”一半就凝固的灰白色细小手臂,扭曲地挂在腐肉上;而整个胸腔内部,糊满了喷溅出的、还在缓缓流淌的黄腻脂肪和细碎肉泥,粘稠得如同用尸骨熬烂的地狱浓汤。空气中弥漫的味道已经超越了“腥臭”的范畴,那是死亡被粗暴撕开后,又揉进怪异生命力制造出的、令人灵魂都感到腐朽的气息。
陈洛军死死盯着这一切。
惊恐如同退去的潮水,留下空荡荡一片狼藉的沙滩。随后,一种更极端、更彻底的情绪涌了上来——一种混杂着被戏弄的荒诞、触及世界底层疯狂后的彻底绝望,以及对自身存在意义根本性怀疑的疲惫和虚无。
他的钱呢?没了。
他用来“付账”的那条腿呢?在融合生长的恐怖过程中被消耗了,变成了一堆喷溅出的、还在冒热气的脂肪肉泥和畸形的、灰白色的新肢体。
阿荣彻底变成了一具被亵渎和扭曲得面目全非的腐尸。
他的肚子更饿了,明天吃饭的钱彻底没了。
这算什么?
这他妈到底算什么?!
他活着,或者说,他挣扎着求存的意义,在这种超越想象的荒诞剧变面前,渺小得如同一粒灰尘。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仰起头,后脑勺撞击的肿痛依旧清晰。木板棚顶漏下一丝丝外面霓虹牌坊的光晕,在弥漫的恶臭烟雾中氤氲,像一双双窥伺的恶魔眼睛。喉咙深处突然涌上一阵干涩又无法抑制的冲动。那不是呕吐欲,是别的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又沉又痛。
突然,那股被强行压制下去的、仿佛来自世界底层的荒谬感猛地炸开。
“哈……”
一声极其沙哑、极其压抑的低笑,从他干裂的嘴唇缝隙里硬挤了出来。
“哈……”笑声如同生锈的铁片刮过玻璃,尖利刺耳又带着深深的绝望。
紧接着,这笑声再也无法抑制。
“哈哈…呵呵……哈哈哈哈——!”
干涩、空洞、如同疯子般的狂笑猛地爆发出来!在这死寂污秽、堆满了死亡残留和诡异造物的棺材般的小窝棚里疯狂回荡!他笑得浑身颤抖,甚至带动着墙壁上挂着的铁钩都发出“哐啷”的碰撞声!他笑得用力捶打着自己疼痛的肩膀,撞着墙壁,弯下腰,几乎要蜷缩成一团!
绝望的泪水混杂着刚才呕吐残余的污物和汗水,糊满了他的脸颊。
“钱……钱……哈哈哈……钱……金……”他语无伦次地嘶哑笑着,断断续续地念着,“尸体……腿……胳膊……哈……给……交易……呵呵呵……”
狂笑在狭小的空间里尖锐地冲击着耳膜。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腔起伏得像要撕裂,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狂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他咳嗽着稍稍抬起视线的一瞬间,透过糊满泪水和污浊视线的模糊视野,他瞥见了那瘫在污秽地上的断腿残桩。
那被强行粘合在阿荣胸腔边缘的断腿残桩根部,距离他垂在泥水里的手指,只有不到几寸的距离。
在极其微弱的光线下,在那湿滑、沾满油泥的残端截面上,就在灰败皮肤的边缘,在刚刚生长时强行融合留下的崎岖“缝合疤痕”下……一丝微弱到了极致,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淡金色丝线,正极其缓慢、极其隐晦地……向周围腐肉和环境的漆黑深处渗透、湮灭着……
那条丝线,像极了他裤袋里刚刚灼出的焦孔中逸散出来的那种暗金烟气!
一种电光火石般的、狂乱到极点的、由绝望和彻底虚无催生出的狂悖猜想,如同鬼魅般倏然攥住了他所有的神经!
没有思考!没有权衡!没有一丝一毫的理智!
一种彻底疯狂的、与命运同归于尽的决绝,驱使他做出了一个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动作!
身体爆发出最后残存的力量,几乎是用撞的姿势向前扑去!满是汗水和污血的手掌,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狠厉,狠狠地、粗暴地抓向那摊在地上、沾满了黄腻脂肪碎块和粘稠脓液的腐肉混合物——那堆阿荣尸体和新肢体长出的过程中喷溅出来的、还带着一点微温的“废料”!
手指刺入冰冷的烂泥和腻滑的组织碎块,恶心得令人灵魂都颤抖!但他毫不在乎,甚至用力在里面搅动了几下,抓出更加黏腻的一把!黄的脂肪、白的碎骨、紫红的血管残留、粘稠的组织液……
接着,他毫不犹豫地、使出浑身力气,猛地将这一把无法形容的、滑腻粘稠、散发着地狱般气息的黄泥碎肉混合物,对准自己刚刚被灼穿的、裤子大腿内侧的位置——那个已经渗出一点血迹的、还在隐隐发烫的破洞处——狠狠地拍了下去!
啪叽!
一声极其粘腻恶心的声响。
冰冷的、带着新鲜腐败气息的脂肪组织碎块混合着污血和体液,被狠狠糊在了烫伤的创口和破洞周围的皮肤上!
然后是什么也没发生。
陈洛军半跪在污秽恶臭的地上,一手依旧死死按着那团拍在大腿根部的恶心肉泥。没有金光。没有声响。没有新生。
只有那团东西的冰冷粘腻感透过薄薄的裤子布料传递过来,只有更浓郁的、带着血腥味的尸腐气味钻进鼻子。
他僵在那里。像一尊被泥浆和污血塑成的绝望雕塑。
世界重归死寂。
只有心跳的声音在耳边沉重地敲打。
荒诞。嘲弄。无意义的疯狂。
就在这念头如同冰冷海水即将彻底淹没他意识的最后一瞬间——
一股熟悉的、比上一次更锐利、更冰冷的、如同无数根冰针扎入骨髓深处的寒意,瞬间从他被糊满肉泥的大腿内侧那个焦黑的破洞中猛烈地蹿起!直冲脑海!紧接着,一股微弱但清晰无比的吸力,从那破洞的位置传来!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按在腿上的手。
指尖接触到的,那团粘腻冰凉的组织混合物,就在他眼前,无声无息地……变薄了一点点?那些原本凸起的脂肪颗粒,似乎被熨平了?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渗透、抽空、瓦解了一部分!
这股吸力极其微弱,但真实存在!这感觉与他之前感觉裤袋里的钞票“消失”如出一辙!只是这一次,那种针扎般的阴冷刺痛感强烈了百倍!
然而,就在这细微吸力产生的瞬间——
离他最近的墙壁上!
那几根悬挂着的、被震得“哐啷”作响过的老旧铁钩旁边!
一大片覆盖着厚厚黑色油污和霉斑的墙壁上,一团浓重如墨的暗影如同活物般猛地向下一沉!那片沉下去的墨影轮廓极其怪异,像个盘踞着、被拉长的扭曲人形!暗影沉下去的瞬间,那阴影区域的砖石表面无声地浮现出几道细微的、崭新的裂痕!
裂痕边缘的石屑如同被无形的力场影响,诡异地向上飘起一丝丝尘埃。
紧接着,一声极其细碎、但又异常清晰的摩擦声响起,如同某种巨大的冰冷节肢动物的足尖在坚硬的岩石表层缓缓划过——
嗤……
声音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穿透死寂的恶寒,清晰地钻进陈洛军的耳朵深处!
一股源自生命最底层的、比面对那具扭曲尸体时更强烈百倍千倍的绝对恐惧,如同巨锤般轰然砸下!将陈洛军脑中刚刚被那微弱吸力激起的任何“猜想”都瞬间砸得粉碎!
那不是什么恐惧!是某种……东西……对这个世界的惊鸿一瞥!
他猛地抽回按在腿上的手!动作之大甚至甩飞了几块粘在手上的腥臭碎肉!冰冷锐利的感觉瞬间从大腿内侧的破洞处消散无踪。
他手脚并用,爆发出生命中最快的一次退缩!身体疯狂地贴向身后那面冰冷的、此刻却仿佛能提供一丝虚假安全感的砖墙!蜷缩!抱紧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肮脏的膝弯里!像一具绝望地想要融入墙壁阴影的壁虎。
世界重新沉寂下来。那片墙壁上异样的裂痕不再延伸,飘起的尘埃落定,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也消失了。
像什么都没发生。
除了那墙上几道崭新的裂痕在污垢中显得那么突兀。
陈洛军蜷缩在污秽的角落,牙齿咯咯作响。过了很久很久,他才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色比麻袋里躺着的腐尸还要惨白灰败,嘴唇毫无血色,唯一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茫然。
小窝棚里依然恶臭难当。尸体扭曲,污迹遍地。灯光黯淡。
唯一的区别,是他大腿内侧裤子上的那个焦黑破洞,上面还残留着一点被砸实了、糊在边缘的黄腻污渍。刚才那一切,都像是极度饥饿和恐惧催生的一场高烧呓语。
他呆滞的目光扫过那摊污秽,扫过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阿荣,最后落在墙角阴影处。
那条最初被捡回来的、还算完整的断腿静静躺在污泥里。
陈洛军的视线在那断腿上停顿了几秒。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里,忽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像幽深的古井终于被投进一颗石子。
那被油垢和霉斑覆盖的墙角墙壁上,崭新的裂痕无声地蜷缩着,如几道刺向深空的墨色利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