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初见提着裙摆踏入花厅时,云凌霄正站在沈老爷身旁,低声解释着白日里那肉球妖怪的来历。
不知何时,他已褪去了那身肃杀的玄色外袍,换了件月白直裰,领口袖缘绣着暗青色的云纹。
烛火从梁上垂落,将他的侧脸轮廓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晕,平日里凌厉的金瞳也柔和了几分,倒显出几分温润的书卷气,竟不像个捉妖师,反倒像位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
沈初见立在门边看了片刻,竟有些出神。他这般模样,褪去了玄衣的冷硬,添了几分清俊,眉眼在烛火下愈发分明,鼻梁高挺,唇线清晰,连下颌线都利落得恰到好处。
沈初见在心里暗暗咋舌:云大师这颜值也太犯规了吧?这要是搁在现代,怕是得被小姑娘们追着送花,热搜都得霸榜三天,还让不让别的男孩子活了?
她定了定神,提着石榴红的裙摆快步走上前。
云凌霄似是察觉到动静,目光转过来,恰好撞进她眼里。四目相对的刹那,他像是被烫到般迅速垂眸,伸手去拾桌上的竹筷,耳尖却又泛起一抹可疑的薄红,连耳根都悄悄染上了粉色。
沈初见瞧着他这副模样,心头忽然涌上几分促狭的笑意。
她故意旋身转了半圈,石榴红的裙摆如花开般铺展开,撒金的并蒂莲在烛火下闪闪烁烁,旋出一道艳丽的弧光。
“云大师,”她停下动作,指尖轻轻拂过腰间的银线蝴蝶,语气带着几分玩笑,“你看我这身新换的襦裙,这石榴红的颜色,可衬我?”
云凌霄握着竹筷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落在她裙摆上,又迅速移开,落在面前的青瓷碗上,声音低了几分:“…尚可。”
“只是尚可?”沈初见往前凑了半步,步摇上的珍珠垂到他眼前,“我瞧着这颜色热烈,倒比往日的素色更有精神些。”
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终于抬眼望过来,金瞳里映着她的裙摆,像是落了片晚霞:“很衬…”这次的声音轻了许多,尾音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发颤。
“咳。”沈老爷在旁重重咳嗽一声,放下茶杯的动作带着几分刻意,“初儿,不得对云大师无礼。”
“老爷言重了。”云凌霄起身拱手行礼,动作从容有度,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沈初见泛红的耳尖,唇角似乎微微动了动,“沈小姐性情爽朗,倒是比寻常闺阁女子多了几分机敏,让云某自愧不如。”
沈初见站在原地,鼻尖忽然萦绕起一缕淡淡的茉莉香,是她傍晚沐浴时,小翠在浴桶里撒的白茉莉花瓣留下的味道。
此刻这清甜香气被云凌霄身上那股清冷的青竹香一搅,竟缠得人心头发痒。
她下意识抬头,恰好撞见云凌霄收回目光的瞬间。烛光在他挺直的脖颈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她清晰地看见他喉结极轻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月白直裰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底下一小片冷白的肌肤,与他耳尖那抹可疑的红形成鲜明对比。
“大师快请坐。”沈夫人连忙打圆场,给云凌霄续上热茶,“初儿就是被我们宠坏了,平日里没这般胡闹过。”
沈初见抿着唇偷笑,故意往云凌霄身边的空位挪了挪,石榴红的裙摆轻轻扫过他的衣袍下摆。
她看见他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青瓷杯壁上凝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滴在月白的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沈老爷爽朗地笑起来,亲自执起酒壶给云凌霄斟上梅子酒,琥珀色的酒液在青瓷杯里晃出细碎的涟漪:“云大师太谦了!今日若非您及时出手,小女恐怕已遭那妖物所害。这份恩情,我沈家铭记在心。”
“不过是分内之事。”云凌霄淡淡说道。然后重新落座时,腰间的青玉玉佩轻轻撞在剑鞘上,发出一阵细碎的“叮叮”声,竟像极了猫爪挠过琉璃盏的清越响动。
沈初见捧着茶杯的手指顿了顿,目光不自觉落在他的手上。他始终用左手执筷,修长的手指捏着竹筷,动作却有些生疏。
右手则一直藏在袖中,即便举杯时也未曾露出。
“云大师快尝尝这个。”沈夫人在旁巧妙地岔开话头,抿嘴轻笑间亲自盛了碗火腿鲜笋汤,轻轻推到云凌霄面前,“这道汤,用的是今晨刚从湖州运来的冬笋,脆嫩得很。”
她握着镶翡翠的银筷,不经意间划过汤碗边沿,发出“叮”的轻响,继续说道“说起来,还不知大师仙乡何处?家中可有……亲眷?”
这话问得温和,却带着几分试探。沈初见看见云凌霄执筷的左手微微一顿,金瞳在烛火下暗了暗,像是被问起了什么不愿提及的事。
“云某自幼在青云观修行,四海为家。”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夹起一块冬笋送入口中,“亲眷二字,早已生疏。”
沈夫人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却依旧继续地添着菜:“那更该常来沈府走动,就当是多了个家。”说话间,目光在他和沈初见之间转了个圈,眼底藏着几分了然的笑意。
“娘!”沈初见察觉到母亲话里的深意,慌忙提着裙摆往云凌霄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恰好坐下时,绣鞋精准地踩住了母亲藏在桌下的织金马面裙。
她夹起一块油光锃亮的八宝鸭腿,笑眯眯地放进沈夫人碗里,“您尝尝这个,王嬷嬷说足足炖了三个时辰,骨头都酥了呢。”
油星子顺着筷子滴下来,不偏不倚溅在沈夫人华丽的裙裾上,晕开一小片油渍。
沈夫人“哎哟”一声,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忙着用帕子去擦,没再追问云凌霄的家事。
云凌霄在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忽然从袖中摸出枚铜钱,指尖捏着轻轻转动:“沈小姐近日,可有人送过新的首饰?”
沈初见正帮着布菜的手一顿,沈夫人的脸色却骤然变了,放下帕子沉声道:“前日刘知府的夫人来看我,确实赠了支翡翠簪,说是新打的样式,让初儿试试新鲜……”
“那翡翠簪有问题。”云凌霄指尖的铜钱突然停住,化作一缕青烟散去,语气冷了几分,“立刻扔进熔炉。若怕污了灶台,便先用朱砂混着黑狗血浸泡三日,再熔不迟。”
“翡翠簪…”沈夫人心头一紧,“难道真有问题?”
“刘知府上月纳的小妾,本是山中狐妖所化。”云凌霄拿起竹筷,夹了片青菜,“她赠的东西,怎会干净?”
沈初见听得心惊,下意识回想母亲送的那支翡翠簪,白日里明明裂了道渗红雾的细缝,方才更衣时竟不知何时自动修复了。她好奇的摸过,摸上去光滑温润,仿佛从未受损。
她指尖微微发颤,那簪子…沈初见在心里想着,有些害怕,还以为沈府簪子都这般神奇,坏了还能自动修复。她还以为是什么法宝,让小翠收起来了。
“沈小姐这是在想什么?”云凌霄注意到她的异样,金瞳在烛火下闪了闪。
“没、没想什么。”沈初见慌忙收回手,摸了摸发间新戴的凤凰簪珠。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吩咐小翠。“小翠,去把那支收起来的翡翠簪按照云大师的方法去做。”
“是,小姐。”小翠连忙退下。
吩咐完,沈初见的目光忽然被云凌霄袖口露出的半截黑色咒文吸引,那纹路蜿蜒如蛇,竟让她想起现代纹身店里见过的图腾:“云大师这咒文,倒像是……”
“食不言。”云凌霄突然打断她,用公筷夹了块翡翠豆腐放进她碗里,豆腐莹白如玉,还冒着热气,“沈小姐,你多吃些蔬菜,看你脸色还是太浅。”
沈夫人在旁看得眼睛一亮,立刻抓住话头:“云大师这般细心体贴,日后定是疼人的性子。”她抿了口茶,状似随意地问,“说起来,云大师这般本事,家中可曾婚配?”
“娘!”沈初见的脚尖轻轻碾过母亲的绣鞋,脸上发烫,“您尝尝这蟹粉汤包,王嬷嬷的手艺,皮薄得能透光呢!”
沈夫人被踩了脚也不恼,反而笑得更欢,继续追问道:“云大师今年贵庚?可曾有过心仪的姑娘?”
“娘!”沈初见慌忙截住话头,抄起公筷给母亲夹了块素鸡,“你在说什么呀?你别乱说!”
“二十二。”云凌霄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沈初见惊得差点摔了手里的筷子,愣愣地看着他。
他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梅子酒,抬眸时眼中金光流转,带着几分自嘲:“不过云某四海为家,居无定所,怕是要耽误了良人。”
“大师说笑了!”沈夫人猛地一拍桌子,酒盏都震得叮当响,“若大师有意,我沈家……”
“娘!”沈初见猛地站起来,裙摆扫过凳脚,“你们就别说这些了,菜都快凉了,再不吃就不好吃了!”
“云大师救命之恩,岂能连杯谢酒都不喝?”沈老爷连忙打圆场,亲自执壶给云凌霄斟酒,“尝尝这醉蟹,用二十年的花雕腌的,初儿最爱吃的。”
他转头给妻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再追问,没瞧见女儿的脸都红透了吗?
云凌霄却按住了酒壶,指尖不经意擦过沈初见正要取杯的手背。两人像被电流击中般同时缩手,目光撞在一起,又慌忙移开,空气中都飘着几分尴尬。
“听闻青云观的道长也能娶妻生子,不像那些清规戒律森严的门派……”沈夫人实在按捺不住,又补了一句。
沈老爷轻咳两声,夹了只醉蟹放在妻子碗里:“吃菜吃菜。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慢慢相处便是,急什么?”他给沈初见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坐下,“初儿快坐,站着像什么样子。”
沈初见这才坐下,拿起筷子的手还在微微发颤。
眼角余光瞥见云凌霄正低头饮酒,月白直裰的领口沾了点酒渍,衬得那截脖颈愈发冷白。而他方才那句“二十二”,像颗小石子,在她心里许久都未平息。
“老爷!”沈夫人嗔怪地拍了下沈老爷的手背,珠翠镯子撞出清脆的响,“云大师别见怪,我们初儿自落水醒来后,性子是活泼了许多,但是心善,知书达礼。”
“娘!”沈初见舀了满满一勺蟹粉豆腐塞进母亲嘴里,热气腾腾的豆腐险些烫到沈夫人的唇,“您尝尝这个,王嬷嬷调的芡汁最妙了。”
云凌霄忽然抬眸,金瞳在跳动的烛火下泛起细碎的光,像是藏着星子:“沈小姐似乎很怕提及嫁人?”
“我才十六!”沈初见几乎是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才想起这是规矩森严的古代,慌忙补充道,“我是说……想多在爹娘身边尽孝几年。”心里却暗暗咋舌——原主才十六,搁现代还是高中生呢。
这古代是不是太没道理了?还没满十八岁就要开始嫁人,后半辈子就围着灶台和男人转,连外面的雪是方的圆的都未必知道
这哪是嫁人,分明是把人关进小笼子里!可是这是古代,我以后会不会也要被家里逼着嫁人?
不行,我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上班族,怎么可能任由婚姻支配。就在她想的入迷时,就听到沈老爷的声音再次传来。
“云大师尝尝这个。”沈老爷连忙转动圆桌,把那只油光的八宝鸭推到云凌霄面前,“这鸭肚子里填了八种果仁,初儿从小就爱啃鸭腿。”
云凌霄执汤勺的手顿了顿,汤勺在白瓷碗边磕出“叮”的一声清响:“多谢沈老爷好意,只是我们捉妖师多忌荤腥,恐扰了修行。”他说着,夹了一筷子素什锦,谁知刚嚼了两下,脸色突然变了,竟咬到了一块藏在青菜里的生姜。
沈初见在旁看得清楚,见他抿着唇强忍辛辣,耳根都憋红了,像极了现代同事吃寿司误食芥末时的模样,憋笑憋得肩膀都在发抖。
她连忙舀了两勺蜜汁藕片放进他碗里,藕片晶莹剔透,裹着浓稠的糖汁:“云大师辛苦了,尝尝这个,甜丝丝的能压一压。”
“多谢沈小姐。”云凌霄夹起藕片,入口的清甜冲淡了舌尖的辛辣,他声音依旧清冷如檐角薄霜,眼底的金芒却柔和了些许,“斩妖除魔本就是分内之事,小姐不必挂怀。”
沈夫人在旁看着这一幕,偷偷拽了拽沈老爷的袖子,两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这两个孩子,倒像是早就认识似的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