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犁语入新泥
冬至前夜,育灵圃飘起了今年第一场雪。姑娘披着蓑衣在试验田打转,手里攥着半截壮馍,正往冻土上撒碎渣——这是姚家的老规矩,说是“让麦子在雪底下也能闻见烟火气”。嫁接犁靠在田埂的老槐树下,木柄上的“共生”玉佩裹着层薄雪,像块浸在奶里的玉。姚破天的魂魄顺着雪花往下落,忽然听见犁头与冻土相触的地方,传来细微的开裂声,像是土地在跟老伙计打招呼。
“太爷爷,今年的雪来得早,‘北斗麦’的根该冻扎实了。”姑娘跺掉鞋上的雪,往手心哈着白气,“昨儿个西域商队捎信说,他们在雪地里种的‘忘忧麦’抽穗了,穗子上都结着冰碴,磨成粉冲热水,能治风寒呢。”话音刚落,远处的山道上就出现了串灯笼,是蒙养院的孩子们踩着雪来送新蒸的麦糕,竹篮上盖着的棉布还冒着热气。
领头的罗刹族小姑娘辫子上系着新割的麦秆,冻得红扑扑的脸蛋上沾着雪粒。“姚太爷爷,阿爷让我们把麦糕埋在雪底下,说‘给您存着开春吃’。”她蹲下身扒开积雪,露出块被冻硬的壮馍,是去年此时埋下的,表皮已经发了霉,却能看见清晰的牙印,“阿爷说这是您当年教的,‘让陈馍喂新麦,才叫不忘本’。”
姚破天飘到那半块旧馍旁,见霉斑里钻出些白生生的根须,正往“北斗麦”的根系上缠。他忽然想起五十年前的冬至,也是这样的大雪,他带着弟子在青邙山拓荒,干粮吃完了就煮麦种,有人冻裂了手,就把伤口按在土里,说“让土地给咱治治”。如今那些弟子的后人,有的成了农官,有的成了商队头领,却都保留着雪天埋馍的规矩,说是“让根须记得苦日子的味道”。
后半夜雪停了,姑娘举着油灯去看试验田。被雪盖着的“安南共生稻”竟冒出了绿芽,芽尖顶着冰晶,在灯光下像串小灯笼。她刚要惊呼,就见嫁接犁的木柄在雪地里轻轻颤动,玉佩上的雪化成水,顺着握痕往土里渗,所过之处,冻土竟裂开细缝,露出下面发黑的熟土——是当年他用血汗沤了八年的“老底子”。
“太爷爷,您是不是也在盼着开春?”姑娘把耳朵贴在犁柄上,听见木心深处传来嗡嗡的轻响,像极了他生前磨犁时的哼哧声。姚破天忽然明白,这把旧犁早不是死物,它记得每道犁痕里的汗,记得每粒麦种的重量,记得那些蹲在田埂上啃壮馍的寒夜。此刻它在雪地里颤动,是在跟土地说:“再等等,等春雪化了,咱还接着耕。”
天快亮时,姑娘在犁旁插了块新木牌,上面写着“等春”二字。雪光漫过木牌,在冻土上映出淡淡的犁痕,像条藏在雪下的路。姚破天望着那把被雪覆盖的犁,忽然觉得自己的魂魄正顺着木柄往土里钻,与那些盘根错节的老根缠在一处,等着来年开春,跟着新苗一起,顶破这片沉默的土地。
第431章穗声越重城
开春后的青邙山像被泼了桶绿漆,五行田里的新苗蹿得比人高,风一吹,穗子碰撞的声响能传到山下的城池里。城里的“万麦阁”最近添了件新物件:口铜钟,钟身上铸着各国的麦种图案,敲起来的声音混着麦浪的沙沙声,听着格外养心。姚破天的魂魄常落在钟绳上,看往来的人敲钟祈福,听他们说“这钟声里有姚老圃主的意思”。
这日午后,阁外突然来了队车马,车帘上绣着麦穗纹,是京城的农科院派来的。为首的老院士捧着个锦盒,里面装着本泛黄的册子,封面上写着《抓耕朝农经》,纸页边缘都磨出了毛边。“这是从皇家秘库里找出来的,”老院士戴着老花镜,指着扉页上的批注,“您看这墨痕,还带着麦糠呢,准是姚老圃主亲手写的。”
册子上记载着他当年培育“忘忧麦”的细节:哪天浇了第几遍水,哪日换了第几茬肥,甚至连哪场雨下了几刻钟都记着。最让人动容的是最后一页,画着幅没完成的草图,是把嫁接犁,犁尖上站着只衔着麦种的燕子,旁边写着“愿它飞遍天下田”。
“我们照着图做了百把新犁,”老院士打开随行的木箱,里面的犁柄都缠着不同颜色的绸带,“要分给边境的农户,让他们知道,不管在哪个地界种麦,都是姚老圃主的后人。”话音刚落,阁外就传来孩童的唱声,是城里学堂的学生在唱新编的《麦谣》,歌词里有“姚爷爷的犁,耕过万重山”,有“忘忧麦的香,飘过千条河”,稚嫩的嗓音混着铜钟声,竟让路过的西域商人红了眼眶。
姚破天飘到阁外的广场上,见有个卖糖画的老汉正在捏麦秆糖,捏出的姚破天像手里举着麦穗,周围围着各族孩童。有个岭南来的小娃娃举着糖人不肯走,说“要让阿爷也看看姚爷爷的模样”。老汉笑着往他手里塞了块麦糖:“吃吧,吃了就记得,天下的麦都是一家亲。”
傍晚收工时,姑娘来万麦阁取嫁接犁,见那口铜钟的钟摆上缠着新抽的麦秆,秆上还结着个小穗子。她轻轻敲了下钟,钟声漫过城池,传到远处的田里,正在劳作的农人都直起腰,望着青邙山的方向笑——他们说这是“姚老圃主在问收成”。姚破天望着那片连成片的田垄,忽然懂得,所谓故乡从不是某块固定的土,而是当麦浪响起时,所有人心里那声不约而同的应和。
第432章种心照永年
芒种这天的育灵圃格外热闹,各国的农匠带着新培育的麦种来“赛麦”。五行田周围插满了木牌,“东瀛耐涝麦”旁边摆着腌梅子,“暹罗香糯麦”旁放着椰丝饼,每个木牌下都压着半块壮馍,拼成了个巨大的圆,像轮围着田埂的月亮。姚破天的魂魄在圆心里打转,看各族人蹲在田里比麦穗大小,比麦粒饱满,笑声混着麦香,飘得比山风还远。
“太爷爷,您看这‘三季麦’!”姑娘举着株麦秆跑来,上面结着三个穗子,一个青、一个黄、一个半熟,“天竺农匠说,这是用您的‘共生稻’和他们的‘轮回麦’嫁接的,一年能收三回,穗子还带着咖喱香呢。”天竺农匠笑着补充:“我们国王说了,要把这麦种分给邻国,就像当年姚老圃主分麦种给我们一样。”
正说着,人群里突然响起欢呼。是海灵队的“归航号”在山口抛锚,船员们抬着个巨大的海螺壳,里面装着从“无名岛”带回的麦种,麦粒是蓝色的,泡在水里会发出鲸歌般的声响。“这岛在地图上没名,”统领捧着麦粒给众人看,“岛上的人说,他们的祖先当年漂流到此时,靠的就是漂来的麦种活下来的,那些麦种上,还带着抓耕朝的壮馍渣呢。”
姑娘把蓝色麦种埋在五行田中央,刚盖好土,就见周围的麦种都往中间倾斜,穗子对着新苗点头,像在行礼。姚破天忽然看见土里的根须正在互相缠绕,赤穗麦的根缠着香糯麦的根,耐涝麦的根牵着冰麦的根,最后都缠在那株蓝色麦种的根上,织成张透明的网,把整个五行田兜在中央。
日头正中时,各族人围着田埂坐下,把带来的吃食混在一起煮麦粥。波斯的香料、罗刹的奶渣、安南的椰浆,都倒进同一个大锅里,煮出的粥竟带着青邙山的麦香。有个白发苍苍的西域老人,颤抖着往粥里撒了把自己带的麦粉,说“这是用当年姚老圃主送的麦种种出来的,传了五代人了”。
姚破天望着那些捧着粗瓷碗喝粥的人,忽然觉得自己的魂魄正在变成粥里的热气,钻进每个人的心里。他能感觉到波斯农妇想起了学堆肥的日子,罗刹少年记起了阿爷讲的和解故事,安南姑娘念起了边境上一起引水的伙伴——原来所谓永恒,不过是让千万人的记忆里,都藏着同一片麦浪的影子。
天黑后,众人在田埂上点起火把,把新收获的麦粒撒向天空,麦粒在火光中划出金色的弧线,像无数颗流星落进土里。姑娘对着火把轻声说:“太爷爷,您看,这天下的麦,都在您的田里结果呢。”姚破天望着那片被火把照亮的土地,忽然明白自己从未离开,他是犁尖破开冻土的脆响,是麦穗碰撞的沙沙声,是每个人嚼起壮馍时,眼里闪过的那点暖光——那是种进土里的初心,是照过千百年,还在亮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