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蚰蜒低语时

苏影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受惊的毒蝎,她瞬间抬头,那双翻涌着黑潮的灰白瞳孔带着极致的冰冷和警惕,死死地锁定了林默伸过来的手!那眼神里充满了警告,仿佛林默的手指再前进一寸,就会被无形的力量瞬间切断!

林默的手停在了半空,距离那兜帽的边缘还有几寸。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苏影目光中蕴含的刺骨寒意和毫不掩饰的杀意。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苏影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和她脸上疤痕搏动时发出的细微窸窣。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苏影眼中那狂涌的黑色尘埃似乎凝滞了一瞬,极致的警惕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麻木的疲惫覆盖。她没有再发出威胁,只是死死地盯着林默的手,身体依旧紧绷如弓弦。

林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浓重的腥臭味,然后,他动作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或者说恐惧的谨慎,轻轻捏住了苏影那宽大破旧斗篷兜帽的边缘。入手是粗糙、冰冷、浸透了污垢的布料。

他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将那沉重的兜帽向上拉起。动作很轻,尽量避免触碰到她苍白的脸颊和那道搏动着的恐怖疤痕。

当兜帽的边缘终于缓缓越过那道暗红色的闪电,重新将那张苍白脆弱又布满狰狞伤痕的脸颊,以及那双翻涌着非人痛苦和死寂的灰白眼眸,重新笼罩在深沉的阴影之下时。

林默感觉到自己捏着兜帽的手指,似乎被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碰了一下。

冰冷,坚硬,带着一种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节肢动物般的触感。

是苏影的手指。

她的指尖在兜帽拉起的瞬间,极其短暂、极其轻微地触碰到了林默的手背。那触感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但林默无比确定,那不是错觉。那触感冰冷得不似活人,带着一种金属般的硬度和甲壳的质感。

兜帽彻底落下,阴影重新吞噬了她的面容,只留下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轮廓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她整个人再次被包裹在那件宽大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破旧斗篷里,变回了那个神秘、冰冷、危险的女修罗。

她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仿佛林默的手背是烧红的烙铁。然后,她不再看林默一眼,只是用那只刚刚触碰过林默、此刻深深藏在袖袍里的手,再次粗暴地抓住了林默的手臂。

“走。”冰冷的命令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沙哑,却也更加不容置疑。她拖着林默,不再踉跄,脚步虽然依旧沉重,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一头扎进了血雨城那由扭曲血肉和腐败建筑构成的、迷宫般的腐肉巷深处。

林默被她拖着,跌跌撞撞地前行。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属于节肢动物的触感。他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丹田内,那蚀灵蚰蜒的残骸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也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他看向前方苏影那被宽大斗篷彻底笼罩的背影,那背影在昏暗扭曲的光线下,显得如此单薄,却又如此深不可测,仿佛一个行走的、包裹着无尽痛苦和秘密的深渊。

腐肉巷深处弥漫的腥臭、腐烂油脂和浓烈虫腥味,混合着血月投下的冰冷恶意,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低矮扭曲的肉瘤状建筑挤压着狭窄的通道,墙壁上覆盖的暗绿色菌毯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搏动、渗出粘稠的脓液。一些建筑的窗口,那些撕裂的伤口中,探出的肉质管道不时滴落着不明液体,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如同垂死者的涎水。

苏影拖着林默,脚步沉重却异常坚定,每一步都踏在粘腻湿滑、布满不明污垢的地面上。她似乎对这条如同巨兽肠道般曲折的巷道极其熟悉,左拐右绕,避开那些散发着更浓郁危险气息的角落。林默被她半拖半拽着,大部分精力都用在抵抗丹田处那持续不断的钝痛和异物感上,每一次脚步的颠簸都牵扯着那片被禁锢的活物,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他能感觉到苏影抓着他手臂的手,冰冷依旧,透过破烂的衣袖传来金属般的硬度和力量。但偶尔,在那力量之下,他能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颤抖。并非源于虚弱,更像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被某种东西啃噬的痛苦引发的痉挛。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开阔些的岔路口。几栋形态更加扭曲、如同巨兽腐烂内脏堆砌而成的建筑簇拥在一起。其中一栋,正是林默之前被苏影带进去过的那个挂着风干兽爪的、莫老所在的药铺。

苏影的脚步明显加快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急切的意味。她拖着林默,径直冲向那扇由粗糙兽皮和惨白骨骼勉强拼凑而成的低矮门户。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里面那盏惨绿色虫灯特有的、鬼气森森的光芒。

“到了。”苏影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她松开抓着林默手臂的手——那只手立刻缩回了宽大的袖袍深处,然后猛地一把推开了那扇骨骼与兽皮构成的门!

“吱呀——”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门向内洞开。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浓重的草药腐败味、陈年血垢的腥气、霉烂植物根茎的气息,还有那标志性的、仿佛来自地底深渊的浓烈虫腥气。然而,这一次,这些气味中还夹杂着一种新的、令人不安的味道。

死寂。

一种绝对的、毫无生气的死寂。

预想中莫老那干瘦佝偻的身影、瓦罐里毒虫疯狂撕咬的沙沙声、骨针拨弄的嘎吱声...这些统统没有。

惨绿色的虫灯依旧在墙角那个多足怪虫造型的石灯座上燃烧着,跳跃的绿光将整个狭小的空间映照得鬼影幢幢。墙壁上那些不明污渍的阴影被拉长、扭曲,如同无数挣扎的手臂。

屋子里空无一人。

曾经堆放在角落里的、那些装着诡异毒虫的粗陶瓦罐,此刻大多倾倒在地,碎裂开来,粘稠的、色彩斑斓的虫尸和不明液体混合着破碎的陶片,在地面摊开一片狼藉的污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虫子体液特有的腥甜恶臭。

莫老惯常蜷缩的那片阴影角落,只剩下几块散落的、沾满污渍的破布。那张充当工作台的、布满刀痕和不明液渍的骨板桌子,此刻也空空荡荡。

人去楼空!

苏影的身体骤然僵立在门口,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她兜帽下的阴影里,林默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寒意从她身上瞬间弥漫开来,混杂着浓重的惊愕,和一丝被背叛的狂怒?

林默的心也沉了下去。莫老不见了?那个将他们推入虫巢、如同操控提线木偶般的老怪物,竟然消失了?这意味着什么?他们的引路人抛弃了他们?还是发生了更可怕的事情?

苏影猛地一步跨入屋内,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豹,冲进这片狼藉的死寂之中。她冲到那张空荡荡的骨板桌子前,枯瘦的手指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在布满污垢和干涸液渍的桌面上疯狂地摸索、拍打、按压,似乎想找到什么隐藏的机关或信息。她掀开地上散落的破布,踢开碎裂的瓦罐残片,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濒临爆发的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