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疤面，虫巢

林默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大口喘着粗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更深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瘫软。他惊魂未定地看向那个如同鬼魅般出现、又瞬间解决掉致命威胁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人。身材高挑而纤瘦，像一柄出鞘的、带着森然寒气的利刃。她裹在一件宽大的、颜色早已被污垢和不明深色液体浸染得无法分辨的破烂斗篷里，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如同刀削斧凿般的下颌，和一双紧抿着的、毫无血色的薄唇。她微微弓着身体，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爆发攻击的姿态，右手反握着一把造型奇特、通体漆黑如墨玉的短匕。此刻，那匕首的刃锋仿佛活了过来，正贪婪地“吮吸”着从巡猎者伤口处逸散出的黑烟，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

她没有看林默，只是微微侧过头，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迅速失去“活性”的巡猎者尸体，又如同实质的冰锥般扫过巷子深处那几个被惊动、正从破布堆和阴影里探出脑袋、眼神浑浊而麻木的佝偻身影。那些身影接触到她的目光，如同受惊的蛆虫，瞬间缩了回去。

“不想死，就跟紧。”她的声音响起，如同两块坚冰在死寂的寒夜里碰撞，干脆、冰冷，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的质感，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话音未落，她已如一道融入阴影的黑色流光，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迅捷而无声地朝着腐肉巷更幽深、更污浊的深处掠去。破烂的斗篷下摆拂过地面，没有带起一丝尘埃。

林默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留在这里？面对那些麻木诡异的居民、随时可能再次出现的巡猎者，以及这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精神的恐怖环境，结局只有一个——死！跟着这个浑身散发着致命危险气息、手段狠辣如修罗的疤面女人走？前方是更深的未知地狱！

但是……还有选择吗？

求生的欲望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林默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手脚并用地从冰冷湿滑、满是污秽的地上爬起，跌跌撞撞，踉踉跄跄，拼了命地朝着那道即将消失在扭曲肉瘤建筑拐角处的黑色身影追去。每一步都踩在令人作呕的粘腻地面上，每一步都像是逃离地狱边缘的挣扎。

腐肉巷深处，光线更加昏暗，空气也愈发污浊。血腥味、腐臭味浓烈得如同实质，还混杂着一种奇异的、像是无数种草药混合腐败物熬煮的刺鼻气味，以及一种……更加浓烈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虫腥味！仿佛有亿万只虫子潜伏在周围的黑暗里。女人在一扇低矮、歪斜的门洞前停下。门洞上方挂着几串风干的、扭曲变形的兽爪，像某种怪诞的图腾。她伸出那只没有握刀的手——手指纤细但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短，却透着一种冰冷的力度——推开那扇由某种粗糙兽皮和骨骼拼接而成的门。

一股更加复杂、令人窒息的气味猛地涌出：浓烈的草药味、陈年血垢的腥气、腐败植物根茎的霉味，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浓烈虫腥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具冲击性的“药铺”气味。

“进去。”她侧身让开通道，声音依旧冰冷如铁，没有任何解释。

林默看着门内那片如同怪兽食道般的幽暗，心脏狂跳。但身后巷子的死寂和无处不在的血月注视，如同无形的鞭子。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几乎是闭着眼，钻进了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门洞。

里面空间比想象的还要狭小、低矮，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唯一的光源是墙角一盏造型诡异的石灯——灯座被雕琢成一种多足怪虫的模样，虫腹中空，燃烧着一小簇散发着惨绿色光芒的火焰，将整个屋子映照得鬼气森森。跳跃的绿光在布满不明污渍的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屋子最深处，一个干瘦得如同风干腊肉的老头蜷缩在阴影里。他穿着一件油光发亮、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烂长袍，枯枝般的手指正捏着一根磨得发亮的细长骨针，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面前一个敞口的粗陶瓦罐。瓦罐里，无数色彩斑斓、形态狰狞的毒虫正在粘稠的液体中疯狂蠕动、撕咬、翻滚，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

听到动静，老头慢悠悠地抬起头。那是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和褐色斑点的脸，浑浊发黄的眼珠像是蒙着一层翳，转动间透着一股令人极其不适的贪婪和审视。他的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林默，像是在评估一块砧板上的肉，最后落在门口的疤面女人身上，咧开嘴，露出几颗黑黄残缺的牙齿，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莫老，人带来了。”疤面女人——苏影，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兜帽下的阴影遮住了她的表情，只有左脸上那道从眼角撕裂至下颌的狰狞暗红疤痕，在惨绿虫灯的映照下，如同一条盘踞的毒蜈蚣，散发着冰冷而危险的气息。

被称作莫老的虫师，慢吞吞地放下骨针，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他站起身，佝偻着背，如同一个移动的骨架，一步步踱到林默面前。那股混合着虫腥、草药和老人体味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

“嗯……”莫老凑近，浑浊的双眼在林默身上来回扫视，像在检查牲口，“皮肉还算完整……灵魂被血雨淋过，带着‘那边’的味儿……还算新鲜。”他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伸出枯瘦的手指，似乎想触碰林默的脸颊。

林默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胃里一阵翻腾。

莫老的手停在半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悦，随即又化作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他指向屋子中央——那里有一个直径约一米、黑黢黢深不见底的洞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气正源源不断地从洞口中涌出，带着一种活物巢穴特有的、湿热的生命腐败气息。

“虫选仪式，血月沉下去的时候开始。”莫老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刮擦，“一百个人，一百条‘蚀灵蚰蜒’。活下来的那个，才有资格‘引气入体’，在这血雨城……喘口气。”他咧着嘴，露出黑黄的牙齿，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林默，带着一种残酷的戏谑，“要么，你现在就滚出去，外面那些饿鬼……还有巡猎者，会很乐意帮你解脱。”

一百人？活一个？蚀灵蚰蜒？光是听到这个名字，联想到刚才瓦罐里那些疯狂蠕动的毒虫，林默就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汗毛倒竖！这根本不是什么入门仪式，这是赤裸裸的养蛊！是九十九死一生的绝命陷阱！

苏影依旧靠在门框上，仿佛对眼前的恐怖对话充耳不闻。惨绿的灯光勾勒出她冷硬的侧脸轮廓，那道疤痕在光线下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她抱着手臂，兜帽下的阴影里，目光似乎穿透了林默的恐惧，冰冷地抛下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默绝望的心底：

“听清了？想活，就下去。别死在里面。”她顿了顿，声音更冷，“你这条命，现在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