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坠落：污秽之月

林默的眼球干涩得像两颗在沙漠里曝晒了三天的玻璃球，每一次眨眼都伴随着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感。屏幕的冷光是他世界里唯一的光源，也是唯一的刑具。凌晨三点十七分。

二十七层的写字楼，一片死寂，只有主机风扇不知疲倦的嗡鸣，像垂死病人的呼吸机。桌面上堆积如山的报表，不再是数据载体，而是一座座用A4纸垒砌的冰冷墓碑，无声地宣告着他被埋葬的生活。胃袋空空，只有过量劣质速溶咖啡留下的灼烧感和挥之不去的酸腐气，在腹腔里发酵。

窗外，那座他熟悉的、永不疲倦的钢铁丛林，被一层肮脏的、令人窒息的灰黄色雾霾彻底吞噬。这雾霾浓得化不开，像一层油腻的裹尸布，将霓虹灯的光芒扭曲成病态的、晕染的光斑。

空气净化器的红灯急促闪烁，发出徒劳的哀鸣，滤芯早已饱和，只能徒劳地将室内浑浊的空气反复搅拌，混合着汗味、外卖盒的馊味和打印机的臭氧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现代都市生存气息”。

这不是第一次了。持续了整整三个月的工业尘霾事件，官方语焉不详，只说是“特殊气候条件下的粉尘沉降”。

但林默知道，这绝不仅仅是粉尘。它黏腻，带着铁锈和硫磺的刺鼻气味，附着在皮肤上会留下难以洗净的灰痕，吸入肺里则像灌了砂砾。城市里开始流传一些模糊的传闻：雾霾深处有怪影晃动，吸入过量的人会做光怪陆离的噩梦，甚至有人在深夜的雾中听到了低语。这些都被归结为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林默强迫自己不去想，他只是个快要被榨干的齿轮，思考是奢侈品。

“坚持，最后三页。交上去，就能…”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像破旧风箱的喘息。手指在键盘上机械地敲打，屏幕上的字符却开始模糊、变形、蠕动，仿佛拥有了独立的生命，在视野的边缘扭曲成无法辨识的怪异符号。大脑的供氧似乎被那粘稠的雾霾阻断了，意识沉沦在一片混沌的泥沼里，每一次试图集中精神都带来剧烈的钝痛。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滑入黑暗深渊的刹那——

“砰！”

一声沉闷、粘腻到极致的巨响，如同万吨腐烂的巨鲸尸体狠狠砸在玻璃幕墙上！整面巨大的落地窗都在剧烈震颤！林默被这恐怖的撞击声惊得浑身一僵，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浑浊的视线瞬间聚焦在窗外！

那不再是灰黄的雾霾！

窗外的世界，被一片翻涌的、粘稠得如同活体血浆的猩红暴雨所取代！

雨滴大得惊人，每一颗都像心脏般搏动着砸落，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和令人牙酸的腐蚀声，狠狠撞在强化玻璃上。

“滋啦！”

刺耳的声音响起，被击中的地方瞬间腾起恶臭的白烟，留下大片大片如同灼烧溃烂般的暗红污迹！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血雨并非纯净的液体，里面混杂着无数细小的、肉眼可见的、蠕动的黑色线虫状生物！它们密密麻麻，随着雨流冲刷、扭曲、翻滚，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那令人头皮炸裂的活物气息和冰冷的恶意！

“呕…”强烈的生理性厌恶让林默胃部剧烈痉挛，几乎要当场呕吐。这不是天气！这绝对是…某种灾难！某种…无法理解的恐怖！

他挣扎着想从椅子上站起来，想逃离这片被血雨笼罩的死亡区域。但透支到极限的身体背叛了他，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沉重得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面号称能抵御台风的玻璃幕墙，在血雨持续的、粘腻的冲刷和腐蚀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咔嚓！”

如同冰面彻底碎裂的巨响！坚韧的强化玻璃在血雨无情的侵蚀下，终于彻底崩解！粘稠、冰冷、散发着浓郁腥甜与腐臭气息的血色洪流，混合着尖锐的玻璃碎片，如同地狱张开的巨口，瞬间将他彻底吞噬！

刺骨的寒意像亿万根钢针，瞬间穿透衣物，狠狠扎进骨髓深处！

那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混杂着浓烈的铁锈、腐烂内脏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深渊气息，疯狂地涌入他的口鼻，堵住他的气管！冰冷的雨水带着滑腻的触感包裹全身，里面那些蠕动的线虫似乎正试图钻进他的皮肤！

意识在极致的冰冷、窒息和难以言喻的恐怖中飞速沉沦。在彻底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瞬，他仿佛听到了无数重叠在一起的、来自非人领域的嘶吼、意义不明的低语、以及令人灵魂颤栗的贪婪咀嚼声，直接灌入他的脑海，将他的理智撕扯得粉碎！

绝对的黑暗与死寂，吞噬了他。

痛。

不是肌肉的酸痛，也不是骨骼的断裂。那是一种更深邃、更彻底的痛楚，仿佛整个灵魂被粗暴地撕裂、揉碎，又被某种粘稠冰冷的力量强行捏合在一起，留下了无数无法弥合的缝隙。林默在令人窒息的、浓烈到如同实质的恶臭中猛地睁开眼，身体剧烈抽搐，呛咳出满口腥咸、粘腻、带着铁锈味的暗红液体。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冰冷、湿滑、富有弹性的肉质地面上。

触感极其诡异，像是腐败了数月的厚重皮革，皮下包裹着厚厚一层仍在微微蠕动、散发着油脂腐败气味的脂肪层。地面并不平坦，布满了湿滑的粘液和深浅不一的坑洼，里面浸泡着难以名状的腐烂物，像是半融化的肉块、断裂的惨白骨茬、纠缠成一团的毛发、还有无数细小如米粒、正在疯狂蠕动的蛆虫。

浓烈到令人眩晕的尸臭、血腥味和一种腐败有机物发酵的酸败气息，如同无数只腐烂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呃啊…呕…”林默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能吐出酸涩的胆汁。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茫然地环顾四周。

绝望，如同这弥漫的恶臭，冰冷而粘稠地淹没了他的心脏，沉甸甸地坠向深渊。

这里绝不是他所知的任何地方。

天空是永恒的、令人压抑的暗红色穹顶，没有星辰，没有日月，只有一轮巨大到匪夷所思的、占据了他视野近四分之一天穹的污秽血月！

它散发着粘稠、污浊的暗红光芒，那光仿佛拥有实质的重量，带着一种冰冷、粘腻、充满纯粹恶意的注视感，如同亿万只无形的、布满吸盘的眼睛死死地钉在他身上！

仅仅是抬头瞥了一眼，林默就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眩晕感和强烈恶心直冲脑门，仿佛灵魂都要被那污秽的光芒吸走、玷污！他立刻死死低下头，心脏狂跳得如同要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