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强制诚实

七月的雨,不是水,却是冰冷的铁针。

它们扎进陈默裸露的脖子,钻进那套早已湿透、散发着廉价化纤味的西装里,刺得骨头都在打颤。

他站在天台边缘。风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撕扯着他的头发,推搡着他的后背,要把他揉进那片吞噬一切的虚空。

口袋里,两张薄薄的纸片,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皮肤。一张是冰冷的印刷体——“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

另一张,是更冷、更绝望的——“恶性肿瘤晚期诊断书”。刘晓雯的名字印在上面,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手机震动。屏幕在雨幕里顽强亮起。一条短信,没有备注的号码,内容却熟悉得令人作呕:

“陈默,三天!最后三天!钱不到位,你老婆的管子,老子亲自去拔!掂量着办!——龙哥”

闭上眼,刘晓雯苍白虚弱的脸,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下一双依旧温柔却盛满疲惫的大眼睛,无比清晰地浮现。

还有那群堵在病房门外,像秃鹫一样盯着里面的“龙哥”手下,他们身上廉价烟草和汗味混合的气息,仿佛又钻进了鼻腔。

绝望。粘稠、冰冷、令人窒息的绝望,像这无边的雨幕,彻底包裹了他。

“叮!”

一声清脆、冰冷、毫无感情的电子提示音,突兀地刺穿风雨声,从他紧攥的手机里响起。

下坠的动作硬生生僵住。什么鬼提示音?

他低头。幽蓝的屏幕光映亮脸上纵横的水痕。屏幕上,只有一个极其简陋、仿佛用原始像素点拼凑的对话框:

【每周随机超能力:本周超能力——强制诚实。】

【能力描述:以你为中心,半径十米内,所有生物无法说出任何谎言。意志力越薄弱者,受影响越深。】

【能力持续时间:168小时(倒计时开始:167:59:59)】

【温馨提示:能力每周一凌晨00:00刷新。】

强制……诚实?超能力?

荒谬!临死前的幻觉?还是黑客的恶作剧?

屏幕上,像素倒计时数字冰冷跳动:167:58:43。

现实的重力远比虚幻提示音更沉重。刘晓雯还在病床上,在豺狼环伺之下!他死了,她怎么办?

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麻木的绝望,带来尖锐刺痛。他猛地后退一步,脚跟重重踩在湿滑的水泥地上,溅起水花。心脏疯狂擂动。不是因为恐惧坠落,而是骤然涌起的、近乎本能的愤怒和不甘!

狗屁系统!狗屁超能力!他狠狠抹了把脸,眼神重新聚焦,死死盯住手机屏幕。强制诚实?半径十米?

赌了!

他不再看脚下虚空,跌跌撞撞冲下天台。冰冷的雨水流进领口,却感觉不到寒冷,胸腔里只有一团灼热的、混杂愤怒和渺茫希望的火焰在燃烧。

冲进住院部,消毒水和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惨白的灯光照着斑驳的墙壁。他像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朝着刘晓雯的病房307狂奔。

远远地,瘟神堵在门口。

三个人,半包围状。为首的是龙哥手下头号打手,“刀疤”。青皮头,一道狰狞疤痕从眉骨斜拉到嘴角,像趴着的蜈蚣。旁边一瘦猴,眼神飘忽;一壮汉,满脸横肉。

刀疤背对着,正粗鲁敲打病房门上的玻璃窗,压低却刺耳的声音在走廊回荡:

“……里面那女的,喘气都费劲了吧?啧啧,真可怜。陈默那孙子再不滚回来把钱凑齐,老子就进去帮帮她,把那碍事的管子拔了,早死早超生!听见没?里面的!”

瘦猴谄媚帮腔:“疤哥说得对!龙哥说了,今天不见钱,就卸她一个零件!看那姓陈的王八蛋……”

污言秽语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耳膜。怒火瞬间冲垮理智堤坝!

“再说一遍?”陈默冲了过去,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带着血腥味。他直接站到刀疤面前,无视那道骇人疤痕,直勾勾盯进那双布满戾气的浑浊眼睛。

大脑空白,只剩下【强制诚实】四个字。所有赌注,押在这荒谬提示音上!

刀疤一愣,随即凶相毕露,疤痕扭曲,狞笑露出黄牙,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默脸上:

“妈的!你他妈还敢回来?找死是吧?老子再说一百遍!今天!不!还!钱!”他猛戳陈默鼻尖,又狠狠指向病房门,“老子就卸了你老婆的呼吸机!让她……”

狠话戛然而止。

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刀疤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碎裂。凶光毕露的眼里涌起巨大恐慌。

他张着嘴,喉咙“嗬嗬”怪响,拼命对抗着什么。

“我…我……”眼神剧烈闪烁,声音发颤,凶狠荡然无存,只剩孩童般的慌乱,“…其实…其实我最怕见血了…看到血就腿软…上次砍人…我…我都是闭着眼瞎挥的刀…”

瘦猴和壮汉脸上的凶恶也瞬间垮塌。

瘦猴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疤哥…疤哥说得对…龙哥…龙哥其实交代的是…是让我们装得凶一点…吓唬吓唬就成…千万不能真动手…说…说闹出人命警察查起来…他…他罩不住…”

壮汉浑身一抖,带哭腔脱口而出:“对对对!龙哥还说了…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就再宽限几天…呜呜呜…疤哥…我们…我们全招了…别…别打我啊…”说着竟真的呜呜咽咽,眼泪鼻涕混流。

世界,死寂。

刚才还嚣张跋扈的三个混混,此刻像扒光衣服丢在雪地的小丑,脸上只剩赤裸恐惧和茫然,身体筛糠般抖着,语无伦次交代底细。

“啪嗒!”

病房门被猛地拉开。

刘晓雯的主治医生,姓林的严肃中年男人站在门口。他手里拿着的蓝色硬壳病历夹,直直掉在冰冷的地板上。白色纸张散落,滑到刀疤泥泞的鞋边。

林医生表情彻底凝固。他看看抖成一团哭诉的混混,又猛地看向陈默,眼神充满无法言喻的震惊和…一丝被窥破秘密的惊惶。

时间冻结。只有混混们带着哭腔的“坦白”在死寂走廊回荡,清晰得毛骨悚然。空气沉重如铅。

陈默站在原地,心脏沉重撞击肋骨。雨水滴落脚下。强制诚实…是真的!这荒谬念头成了唯一浮木。

他深吸一口冰冷铁锈味的空气,压下喉头腥甜。

最终,视线定格在林医生脸上,声音干涩如砂纸:

“林医生,”声音不大,却盖过抽泣,“我妻子刘晓雯的治疗方案和费用清单,麻烦您…再跟我详细核对一遍。现在。”

“现在”二字,刻意加重。

林医生身体猛颤,如遭电击。镜片后的眼剧烈收缩,瞳孔深处掠过无法掩饰的慌乱。他下意识想捡病历纸,手指伸到一半又触电般缩回,指尖颤抖。

“陈…陈先生…”喉结艰难滚动,声音干涩发紧,失去职业沉稳,“费用…费用都是严格按照规定和…和物价局核准的…这个…这个没什么好核对的…治疗方案也是专家会诊后最优的…”

语速很快,带着仓促撇清。然而说到“最优”时,声音像被强行掐断!脸色瞬间惨白,嘴唇不受控制哆嗦,眼神惊恐乱瞟,不敢对视。

“最…最…”他徒劳张嘴,额头沁出细密冷汗,如同经历酷刑。终于,在无形强大力量逼迫下,他猛地闭眼,带着崩溃绝望,语速飞快:

“不是最优!是…是药厂销售员推荐的新药!回扣…回扣很高!国产仿制药效果差不多…但…但便宜七成!还有…还有那个PET-CT…其实…其实上次复查结果…转移灶很明确…根本…根本没必要再做一次!太贵了!我…我鬼迷心窍…想着多开点检查…科室有指标…我…我也能…”

声音越来越低,变成痛苦呜咽。他像被抽掉骨头,背靠冰冷墙壁滑坐到地上,双手捂脸,肩膀剧烈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