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银箱
无言
白木匠是村子里有名的木匠。白木匠随着自己的技艺越来越专精,自己心理上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那就是每次有谁求他做木匠活时必须得或多或少的说上几句好听的话,不然是要被吃闭门羹的。村里的人渐渐地也看出来了这一点,即使来求白木匠的人心里不大情愿,但为了求他帮忙也不得不拉下脸皮奉承白木匠几句。白木匠听惯了人们的奉承,渐渐地更觉得是理所当然了。
隔壁村发生了洪灾,朝廷拨了一大拨款往灾区救济。拨助的救济款是四十万两白银以及十万两黄金。救济款分别用十个银箱装上再打上封条,装在五辆官车上由专人运往灾区。运输队路过村子,村子里的人都争先恐后地去看这支运输队,白木匠也挤在看客当中。一辆辆打着封条,由专人押送的装满银子或是金子的箱子就从人们缓缓地经过。此时人们就议论开了。
当一辆运输车的车轮被地上凸起的岩石撞了一下,车上装满银子的箱子立马就蹦弹了一下。“你们看这个箱子真结实。”一个看客说道。众人听了都点头称道。白木匠听了这句话鼻子里出了口冷气。
当人们见箱子里的银子满得快挤出来的时候,又有一个看客看着这个箱子感慨地说道:“这个箱子真精致。”众人听了也都大加赞赏。白木匠听了不住冷笑。
当那辆装了黄金的车辆经过看客的眼前时,众看客终于忍不住了,个个嘴里都在用自己生平最赞美的话来称赞那装黄金的箱子是何等的精美,何等的不同,堪比天工神作。此时白木匠像是感觉受了侮辱,他不想再看众人嘴脸了,于是转身就回家去了。
车队早已远去,众人仍在原地定了约半个时辰才回过神来。在回家的路上,众人还在议论着运输车上的箱子。
自从那支运输队路过以后,白木匠就把自己锁在家里有七八天的样子,人们也不知道他在干嘛。白木匠突然有一天请了几个村里人去他家里作客,那几个村里人为了奉承他也还都去了。作客期间,那几个村里人发现在白木匠的正堂上的桌子上放着几个箱子,虽用了块布遮挡了一下,但明白人一看就明白:那块布不过是个幌子,就是引人们去看那布下的东西的。白木匠见客人把目光都投到自己“精心”想掩盖起来的箱子上时,立马走到那几个箱子前,把箱子上布提得很高后再把那几个箱子掩盖上。就在他提起布的同时,客人们也看清了那个箱子的总体面目。
自从这次做客以后,原本枯燥毫无新闻的村子里人们也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原本装救济款的箱子也不过是很普通的木箱子,人们都快没啥印象了,白木匠还在箱子上精心刻画了许多花纹。白木匠家的箱子经过做客的人人这么一传,在经过听客们那样一传,白木匠家的箱子就变得有些神奇了。
“白木匠家有几个像运输银子的箱子。”
“你知道吗?白木匠家有几个运输银子的箱子。”
“听说了吗?白木匠家里有装银子的箱子。”
“我给你们说,白木匠家有几箱银子。”
“你们听说了吗?白木匠家有好多好多银子,听说还有黄金呢。”
“你们说他家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呢?”
“是不是他做木匠挣的?”
“木匠能挣多少钱,他那点木匠活不过在咱们村有点名气,出去了还不一定呢。”
“哎?你们看那箱子跟上次我们路过押送银子的箱子很像,他家的钱该不会是那里面的银子吧?”
蜚语流言如同得了势的野火,肆意地燃烧,愈烧愈烈。有的人认为白木匠家其实也没啥钱不过是自己做了几个破箱子显摆显摆而已。有些人则不这样认为,他们认为白木匠家的银子就是那次村子里路过的押送的银子,白木匠得到它们一定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因为自从上次运输队走后,村里人有好几天都不见白木匠的踪影,他一定做什么事去了。
刚开始,白木匠对于这些流言也没怎么在意,可流言越传越离谱,他也有些慌了。
“你听说了吗?现在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在说我家有好多好多钱,你再不出来澄清一下,怕你后面不好收拾。”白木匠家的对白木匠说道。
白木匠其实也早想出来澄清一下,但又碍不过面子,只微声地跟妻子说了句:“说不定流言过几天就停下来了呢。”
留言不仅没有像白木匠想的那样停了下来,而且往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隔壁的赖二听说自己的邻居白木匠家里有那么多钱,早忍不住要来打打秋风了。这天,赖二见白木匠刚出门,赖二就恬着个脸笑嘻嘻地迎上去。
“邻居安康,给邻居请安。”赖二便说道边不住地鞠着躬。
白木匠向来是瞧不起隔壁那个不学无术的赖二的,便冷冷地回了一句:“托福托福,有什么可指教的?”
“近几个村子里谁不知道我们村的白木匠的木匠活那可是无人能及。”
白木匠原本准备要迈出的一条腿,此时却停了下来。
“村子里用的那些盆呐桶什么的都出自你的手,那个先不说。您那雕栏画柱的技艺也是十分了得,堪比鬼斧神工。说不定哪天皇上会钦定你去指导建设皇宫呢”
白木匠脸色的喜色总是不由想藏起来的主观意识往外挤。
“按理说,咱们村的村长也该由您来当。您有一手好的技艺,在村子里威望又高,村子里谁人对您不是心悦口服。另外,您最大的一个优点就是慷慨大方,这就是儒家所讲的“仁”啊!”
白木匠此时感觉自己身体的重量越来越轻,就像是要飘起来了一般。
赖二见眼前这个人已此般,心中窃喜,立刻趁热打铁直奔主题。赖二对白木匠说:“慷慨仁慈的村长在您的治下有一个人家里已经揭不开锅,这人渴望着仁慈的领导者来解救他。”赖二边说,还一个劲地鞠着躬。
白木匠有些顶不住了,转身推开门从家里拿了二两银子给了赖二。白木匠给银子的事很快又在村子里传遍。此前人们还有些怀疑,到这时人们越来越坚信,白木匠家就是有很多银子,而且还有黄金。就这样村里人也都纷纷学着赖二的样来白木匠家打秋风。白木匠一开始受不住村里人的奉承忍痛从家里给了不多不少的银子给来奉承他的人。等到了家里的银子快没了的时候,白木匠又碍不过面子,硬着头皮给了来奉承的人一些小钱。
眼看着家里的钱都被白木匠送光了,白木匠家的忍不了了。
“都是你没事弄个什么破箱子,现在倒好人人都把咱家当银库了。”白木匠家的对着白木匠说道。
白木匠家的见白木匠坐着只顾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白木匠家的又说了:“人家那天是看上了押运车上箱子里的银子,你以为是看上了那空箱子吗,就那空箱子的做工近几个村随便找个只要是学过木匠的人都能做出来。我就不明白你去硬讨那份虚荣心干嘛。”
白木匠听了,头向下低得更低了。
“趁如今还来得及,你赶紧去给大家解释一下,家里没钱,不过是自己做了几个空箱子玩玩。嗯?”
白木匠仍低着头不说话。
“你是不是碍不过面子,你若是碍不过面子我出去给大家说。”
白木匠立刻抬起头来对妻子说道:“不要!”
妻子被彻底激怒了,决绝地对丈夫说道:“那好,你既然这个样子,我看这日子也没法过了,赶紧给我写封休书,我回娘家去了。”
第二天,鲁氏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拿着休书回自己家去了。
妻子走后,白木匠一直把自己锁在家里不敢出门。这天突然听到一阵猛烈的敲门声。白木匠小心翼翼地打开门一看,原来是自己的亲大哥。自己的亲大哥见白木匠把门一打开立刻就跪在白木匠面前,脸上涕泗横流,对着白木匠说道:“亲弟啊,救救你那无辜的亲侄子吧。大夫给他开好了药方,可那都是些名贵的药材,总加起来要五百两银子,我知道你家里有好几箱银子,你稍微施舍点酒能救救你的侄子了。”
白木匠也很爱大哥家的那个儿子,常常把他看成自己家的一样。白木匠听了犹如一个晴天霹雳,最近几乎快把家里的银两散光了,别说五百两,五两都难。他痛苦的拒绝了大哥。
“你怎么这么狠心?他不是的亲侄子吗?你家里藏那么多钱拿去送给外人可以,现在来救你的亲侄子你却一毛不拔。你别以为人家不知道你那些银子来的路数,你迟早要遭报应的。”白木匠的大哥瞪着双眼对着白木匠说道,说完后一甩手转身就走了。
很遗憾,白木匠的侄子由于没有得到有效的治疗,没多久就死去了。侄子的葬礼白木匠其实是很想去参加的,一方面他没脸去,另一方面他知道侄子的死大哥是归结给他的,所以他又不敢去。果然,那天在儿子的葬礼上,白木匠的大哥对外公开宣布:他白务合从今日起与弟弟白务虚断绝兄弟关系,从此两人互无瓜葛,老死不相往来。
这次负责赈灾的县令不是一个干净的人,赈灾的银子有一大笔落入了他的口袋里。不幸的是朝廷派人下来查账了。
“完了,朝廷派人下来差账目,若是发现缺了三十万两银子可怎么办?”县令偷偷地跟着自己的一个心腹门客,同时又是一个机智的小人说道。
这个机智的小人似笑非笑地对着县令说道:“主人你可听说最近流传有个村子里有个木匠家里有好几箱银子说不定还有黄金呢?”
“那或许是哪个蠢木匠做几个破箱子来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然后村子里的没见过世面的山野村夫以讹传讹的吧。”
“是不错,但是你想,上面查下来赈灾的银子少了,而又在受灾村子的隔壁村发现了跟装官银的一模一样的箱子,此嫌疑是不是最大?你我如今都知道,箱子是实,银子是虚,等我们把他抓起来审讯的时候他肯定说不出银子的下落,如此甚好。我们就给他来个顽固刁民死命狡辩,先来一顿臭打,锁上枷打入死囚牢。不出几日,保他一命呜呼。他一死,人死债销,这件事也能不了了之。”
“万一有人作证银子不是他偷的怎么办?”
“这些小的都已打听清楚了。他妻子已经跟他离婚回娘家了,他唯一的一个大哥现如今也跟他断绝了关系。至于村子里的人当着面对他是毕恭毕敬的,但背地里谁都受不了他那一副自视甚高的样子。”
县令拍了一下手,大喜道:“好!”
朝廷派下来查账的人果然查出账目不对,便立刻责令负责的县令去追查。县令亲自上阵奉命追查。县令带十几个捕快径直来到白木匠家里,果然搜出来了“赃物”。于是县令立刻把白木匠以及搜到的“赃物”带到公堂上。
“大胆刁民竟敢盗窃国家济灾之钱粮,该当何罪!”
“我没有。”
“大胆刁徒还敢狡辩,赃物在此你如何还想抵赖?”
“这个箱子是我自己做的,你们看你们的箱子上是没有雕刻这些花纹的。”
“胡说,这种箱子是专门装银子用的,你一个不过就会点皮毛功夫还时时在人前显摆的臭木匠的家里放这玩意儿干嘛?上面还刻花纹,我看你是欲盖弥彰。从实招来银子藏哪了?”
“我没有银子,这箱子真是我自己做的。”
“好你个冥顽不化的刁民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是不知道本官的厉害。来呀给我打。”
不由分说,马上就是一顿臭打。打完了。
白木匠屁股上鲜血迸流,白木匠此时趴在地上,泪流满面大声叫冤枉,“老爷,那几个箱子真的是我自己做的,我没有偷官府的银子。”
“你这么说,可有人证明你?”
“啊?没有。”妻子离了婚,与大哥有断绝了关系,村里人原本就怀疑他盗了官府的银子,现如今被官府抓了,就越加相信他就是个盗贼。
“怎么无话可说了?来人啊,先把这个犯人锁上三十斤重的枷打入死囚好生看管。”
在死囚老里,又没人送饭。死囚牢是地牢又十分潮湿。屁股上的棒伤又化了脓,十分疼痛。又饥又饿,又潮湿又疼痛,没过三天白木匠就在牢里痛苦的死去了。着实可笑又可悲。
县令一听说白木匠死了,大喜。立刻写下判决书:刁民白务虚,盗窃国家赈济钱粮,心存侥幸死不招供所窃银子之下落,无奈苍天有眼,已叫无常将他收去。天下子民当引以为戒,自律自省,做个温顺良民。某某县,某年某月某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