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像某种有生命的粘稠物质,缠绕着橡树庄园的每一根雕花铁栏,每一块冰冷的大理石阶。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尚未褪去,庄园庞大而沉默的轮廓,在灰白雾气的包裹中,显得愈发阴森、遥远,如同搁浅在时间之外的幽灵船。
老管家埃德加·皮姆在这座庄园里走了三十年。三十年,足够让一个人的脚步声融入地板的纹理,让呼吸的频率适应每一间屋子的尘埃。他熟悉这里胜过熟悉自己布满老年斑的手背。
可今天,当他像过去一万多个清晨一样,端着盛放主人戴维斯先生每日必饮的锡兰红茶的银盘,踏上通往二楼书房那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橡木楼梯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毫无征兆地、毒蛇般缠绕上他的脊骨。
太静了。
不是清晨该有的那种安宁的寂静,而是一种…死寂。连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都仿佛被这浓雾和沉重的建筑吞噬了,不留回响。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尘埃被过度扰动后悬浮的颗粒感,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铁锈味?
埃德加皱了皱鼻子,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银盘上的骨瓷杯碟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书房厚重的橡木门就在走廊尽头,紧闭着。那是艾伦·戴维斯的圣殿,是这座财富与权力城堡的核心。埃德加停在门前,习惯性地挺直了腰背,整理了一下浆洗得笔挺的白色衬衫袖口。他屈起指节,在门板上敲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沉闷,被厚实的木头吸收了大半。里面没有任何回应。没有主人惯常的、带着一丝高傲的“进来”,也没有翻阅文件的窸窣声。
一丝不安,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埃德加平静的心湖里漾开细小的涟漪。这不合规矩。戴维斯先生是个极其自律的人,清晨六点半的书房独处,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他从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也从未迟到过自己的“晨课”。
“先生?”埃德加提高了些许音量,将耳朵贴近门缝,“您的红茶。”
只有一片空洞的、令人心悸的沉默回应他。那丝不安似乎更清晰了一点,冰冷地钻他的全身。
埃德加犹豫了。管家守则第一条:未经召唤,不得擅入主人私人领域。但此刻,一种超越守则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他放下银盘,手指颤抖着握住了冰凉的黄铜门把手,试探性地向下压去。
纹丝不动。
门,从里面锁住了。
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沉,重重撞击着肋骨。冷汗瞬间浸湿了埃德加的鬓角。书房门的内锁很少使用,除非主人有极其私密的会晤。但此刻是清晨!埃德加顾不得许多了,他用力地拧动把手,甚至用肩膀试探性地顶了顶厚重的门板。
咚!
沉闷的撞击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门依旧岿然不动。
“先生!戴维斯先生!”埃德加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他用力拍打着门板,“您在里面吗?戴维斯先生!”
恐慌像藤蔓般疯长,缠绕住他的喉咙。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下楼梯,冲向庄园大门。浓雾仿佛有实体,冰冷地扑打在他脸上,他用力推开沉重的、镶嵌着橡树家族徽章的大门,朝着庄园前庭旁那座独立的警卫室跑去。
“塞拉斯!塞拉斯!开门!”埃德加嘶喊着,拳头砸在警卫室的门上,力气大得几乎要将薄薄的门板砸穿。
片刻后,门开了。高大的保安队长塞拉斯·伯恩揉着惺忪的睡眼,脸上带着被打扰的愠怒:“皮姆?见鬼了,这才几点……”
“书房!戴维斯先生的书房!”埃德加脸色惨白,气息急促,指着主楼的方向,“门锁了!从里面锁死了!我叫不醒先生!里面……里面有怪味!”
塞拉斯的睡意瞬间烟消云散。他眼中闪过一丝职业性的警觉,脸上的横肉绷紧了。“跟我来!”他低吼一声,一把抓过挂在墙上的强光手电筒和一根沉重的警棍,大步流星地冲进浓雾中。
两人重新冲上二楼书房门前。塞拉斯二话不说,粗壮的肩膀猛地撞向厚重的橡木门。咚!一声闷响,门板剧烈震动,灰尘簌簌落下,但门框和锁舌显然异常坚固。塞拉斯后退一步,活动了一下肩膀,深吸一口气,再次狠狠撞去!
咚!咔嚓!
这一次,伴随着木材撕裂声,门框边缘的锁扣终于崩裂!沉重的书房门向内猛地弹开,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回响。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瞬间冲了出来,淹没了塞拉斯和埃德加。那是浓稠的、冰冷的铁锈味——是血,大量血干涸后的腥气。混合着书页、皮革、上等木料被这股秽物浸透后散发出的、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腻与腐朽交织的气息。这气味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了埃德加的喉咙,他眼前一黑,胃里翻江倒海,几乎站立不稳。
塞拉斯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巨大的身躯堵在门口,手电筒惨白的光柱如同利剑,猛地刺入昏暗的书房内部。
光柱扫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昂贵的红木书桌被掀翻在地,沉重的桌身压碎了几本散落的精装书籍,纸张像被撕碎的蝴蝶翅膀散落各处。文件、雪茄盒、水晶烟灰缸……所有东西都脱离了它们原本的位置,在深色的波斯地毯上描绘出一幅混乱而暴力的抽象画。
光柱上移,定格在房间中央。
那里,在翻倒的桌子和散乱的文件堆旁,一个穿着深蓝色丝绸晨袍的身影,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扭曲的姿态,瘫靠在一张同样被撞歪的高背椅旁。
艾伦·戴维斯。
橡树庄园的主人,戴维斯基金会的掌舵人,这座城市举足轻重的人物。
他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空洞地大睁着,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无法理解的巨大惊愕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嘲弄?他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左侧,额角靠近太阳穴的位置,塌陷下去一个触目惊心的深坑。伤口边缘凝结着紫黑色的血痂,更多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如同无数条丑陋的暗河,爬满了他苍白如蜡的半边脸颊,流进他敞开的晨袍衣领,浸透了身下昂贵的地毯。那地毯深沉的红色,被更深的、接近黑色的污血染得更加浓郁粘稠。
就在他摊开的、无力垂落在血泊中的右手掌心里,紧紧攥着一样东西。
那东西在塞拉斯手电筒光束的直射下,反射出一小片冰冷、幽暗的金属光泽。
是一个书签。
造型奇特,材质似乎是某种古旧的青铜,边缘已经磨得圆润,带着岁月沉淀的暗哑铜绿。书签的顶端,似乎雕刻着一个模糊的、难以辨认的符号,像纠缠的藤蔓,又像某种扭曲的生物。书签的下半部分,则被死者紧握的拳头和干涸的血迹牢牢包裹,只露出那一点诡异的金属冷光。
埃德加发出一声短促而嘶哑的抽气,像是被人掐断了喉咙。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恐惧。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声响,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塞拉斯·伯恩,这个经历过地下拳台血腥搏杀的壮汉,此刻也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魁梧的身体僵立在门口,握着警棍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指节捏得咯咯作响。那张布满横肉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惨白。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死亡的气息,像冰冷的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张着嘴,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的、带着恐惧颤音的喘息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手电筒的光柱,如同被钉死了一般,凝固在戴维斯额头那个狰狞的伤口上,凝固在他大睁的、失去所有神采的灰蓝色瞳孔上,最后,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了那只紧握着诡异青铜书签的、沾满污血的手上。
橡树庄园的心脏,在浓雾弥漫的清晨,停止了跳动。死亡的阴影,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和那枚不详的金属光泽,彻底笼罩了这片曾经象征着财富与秩序的领地。
2.
警笛凄厉的嘶鸣由远及近,撕裂了橡树庄园上空浓稠而压抑的寂静。红蓝交替的警灯光芒穿透浓雾,在古老的石墙和光秃秃的橡树枝桠上投下变幻莫测、令人心悸的光斑,如同地狱入口不安的闪烁。
第一辆警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喷泉池旁,轮胎碾碎了薄冰。车门被粗暴地推开,几个穿着藏青色制服的巡警跳下车,动作带着初临重大现场的紧张和刻意维持的肃穆。他们迅速拉起明黄色的警戒带,动作麻利却显得有点生硬,刺眼的塑料带子很快将主楼入口区域与外界隔绝开来。
“封锁现场!所有出入口!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出!”领队的巡警队长声音嘶哑地命令着,目光警惕地扫过庄园肃立的建筑和远处几个被惊醒、正惶恐张望的佣人身影。
紧接着,一辆没有明显标志的黑色SUV紧随而至,稳稳停下。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法医助理,提着沉重的银色现场勘察箱,表情凝重。随后,一个穿着深灰色风衣、身形瘦削挺拔的男人利落地跨出车门。
陈默。
市局刑侦支队长。他的到来像一块无形的磁石,瞬间吸引了现场所有警员的目光。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夸张的动作,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扫视着被浓雾包裹的庄园主楼,那栋此刻如同蛰伏巨兽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建筑。他大约四十岁,面容线条清晰,带着一种长期专注思考形成的冷峻感。头发修剪得极短,几乎贴着头皮,更凸显出眉骨的轮廓和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他的眼神像手术刀,冷静、专注,似乎能轻易剥开表象的迷雾,直抵核心。薄薄的嘴唇习惯性地抿成一条直线,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韧和近乎苛刻的秩序感。
他抬手,一丝不苟地将风衣最上面一颗扣子扣好,动作精准得如同测量过。然后才迈开步子,步履沉稳地走向主楼入口。皮鞋踩在湿冷的砾石路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声响,与周围警员匆忙的脚步声和无线电的嘈杂形成鲜明对比。
“陈队!”巡警队长立刻迎上前,语速很快,“情况很糟。死者艾伦·戴维斯,本地著名企业家、慈善家,戴维斯基金会主席。发现人是管家和保安队长。书房,初步判断是谋杀。门是从里面反锁的,保安队长撞开的。里面……”他顿了顿,似乎想找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一片狼藉,血……很多血。”
陈默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案情简报。“现场保护情况?”
“第一时间封锁了书房所在楼层,发现人留在楼下客厅,情绪很不稳定,尤其是老管家。其他佣人集中在西侧配楼,暂时没让他们走动。”巡警队长回答。
“嗯。”陈默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法医到了?”
“刚到,在门口。”
陈默不再多问,快步走进主楼大厅。奢华的大理石地面、高耸的水晶吊灯、墙上价值不菲的油画叙说着往日的辉煌,此刻都无法吸引他一丝一毫的注意力。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楼梯扶手、地毯边缘,捕捉着任何可能被忽视的细节。
空气中弥漫的昂贵香氛,也无法完全掩盖那股从二楼飘散下来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
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他见到了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口罩和手套的法医老秦。老秦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经验丰富,此刻他露在口罩外的眉头紧紧锁着,眼神异常凝重。
“陈队,”老秦的声音透过口罩有些发闷,“上面……很棘手。初步看,钝器击打头部致死。但门是内锁的。”他刻意强调了最后一点。
陈默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锐利,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内锁?”他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暴露了他内心的重视。
“是。保安队长撞开的,门框锁扣都裂了。”老秦点头,“而且,死者手里……握着点东西。”
陈默不再停留,接过旁边技术员递来的鞋套、手套和头套,动作迅捷而一丝不苟地穿戴好。他踏上铺着厚厚地毯的橡木楼梯,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越往上,那股混合着血腥、皮革和尘埃的怪异气味就越发浓重,冰冷地钻进鼻腔,带着死亡特有的粘腻感。
二楼走廊的光线比楼下昏暗许多。尽头那扇书房的门大敞着,像一个无声咆哮的伤口。门框边缘的木头有明显的暴力破坏痕迹,木茬翻卷着。浓烈的、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如同实质般从门内汹涌而出。
陈默在门口停下脚步。他没有急于进去,而是像一尊凝固的雕塑,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由远及近、由上至下地扫描着整个入口区域......
门把手:黄铜材质,表面光滑,在门口廊灯不算明亮的光线下,似乎没有明显的指纹或新鲜擦痕。他微微侧身,让门口的光线能更好地照射到把手内侧和锁孔周围。
门框与锁舌:门框边缘靠近锁舌的位置,木质碎裂,露出新鲜的浅色木芯,显然是塞拉斯暴力撞门的后果。但陈默的目光很快锁定在锁舌本身和与之咬合的门框凹槽上。他蹲下身,凑近观察。锁舌是完全伸展的状态,牢牢卡在凹槽内,锁舌的金属表面和凹槽边缘,都没有看到强行撬压、拨弄留下的新鲜划痕。他伸出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极其小心地触碰了一下锁舌的末端,感受它的状态——它被牢牢地卡死在凹槽里,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暴力破坏只发生在门框外部,锁舌本身的锁定机构完好无损。这确实是一个从内部上锁的状态。
门轴与地面:他检查了门轴上下,没有发现异常的磨损或新近的拆卸痕迹。门下方与地毯接触的边缘,也没有夹带任何可疑的线状物或薄片残留。
门槛与地毯:门口深色的波斯地毯上,除了塞拉斯撞门时留下的几个凌乱的大脚印(已经被技术员标记),暂时没有发现其他异常的脚印、拖拽痕迹或滴落物。地毯绒毛的走向也没有被明显扰乱。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直起身,目光终于投向书房内部。
惨白的现场勘查灯已经架设起来,无情地照亮了这片人间地狱。光线异常刺眼,将混乱和血腥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眼前。
翻倒的红木书桌像一头死去的巨兽,压碎了散落的书籍。纸张如同被撕碎的蝴蝶,铺满了深色地毯的一大片区域。水晶烟灰缸的碎片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血迹,大片大片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在地毯上蔓延、渗透,勾勒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案。空气中那股混合了血腥、脑组织、皮革和尘埃的浓烈气味,在勘查灯的烘烤下,变得更加刺鼻。
陈默的目光只在那片触目惊心的狼藉上停留了一瞬,便如同被磁石吸引,精准地落在了房间中央那个扭曲的身影上。
艾伦·戴维斯。
他瘫靠着歪倒的高背椅,晨袍的深蓝色被大片大片的暗褐色血污浸染得更加深沉。头颅歪斜的角度极不自然,额角那个深陷的、边缘凝结着紫黑血痂的致命伤口,在强光下狰狞毕露,像一只恶毒的眼睛。他灰蓝色的眼珠凝固着,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某个不存在的点,残留着最后的惊愕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嘲弄。
陈默的视线下移,落在那只无力垂落在血泊边缘的右手上。五指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姿态,死死地攥着一样东西。
那枚青铜书签。
在勘查灯惨白的光线下,它的轮廓完全显现出来。长约三寸,一指宽。材质是古老的青铜,通体覆盖着深沉而均匀的铜绿,边缘被岁月摩挲得异常圆润光滑,泛着幽冷的哑光。书签的顶端,并非寻常的流苏或穿孔,而是精雕细琢着一个奇异的符号——它像两条扭曲盘绕的蛇,又像某种抽象的、纠缠的植物藤蔓,线条流畅而古拙,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诡秘气息。书签的下半部分,则深陷在死者僵硬冰冷的手指和暗褐色的血痂之中,只露出顶端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蛇形纹饰。
陈默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再次移动视线,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开始扫描尸体周围的环境.....
血迹形态:以头部伤口为中心,呈放射状喷溅和流淌,方向主要向后和向下,符合死者当时处于坐姿或半倚靠姿态被正面或侧前方重击的特征。大量血迹渗入地毯,形成深色的、边缘不规则的饱和区域。尸体附近有几滴相对孤立的、形状更圆润的滴落状血迹,距离尸体稍远。
凶器?:目光扫过翻倒的书桌附近散落的物品。一个沉重的黄铜地球仪奖座滚落在血泊边缘,底座沾着暗红的污迹。还有一个同样材质的、造型简洁的镇纸,以及一个水晶烟灰缸的残骸。技术员正小心翼翼地提取着它们。陈默的目光在那地球仪奖座沾血的棱角上停留片刻,那形状与戴维斯额角的塌陷似乎隐隐吻合。
搏斗痕迹?:书桌被掀翻,文件书籍散落,椅子移位,这些都显示出强烈的肢体冲突。但陈默的眉头微微蹙起。他注意到散落的文件大多是被撞飞或压碎的,并非被撕扯;翻倒的书桌下方和周围,没有发现明显的蹬踏、拖拽或反复搏斗留下的密集痕迹。冲突似乎……爆发得猛烈而短暂?
窗户:书房有两扇高大的落地窗,挂着厚重的墨绿色天鹅绒窗帘。此刻窗帘只拉开了一半。陈默的目光锐利地投向窗户的锁扣——老式的黄铜插销。他迈步,避开地上的血迹和物品,走到窗边。勘察灯的光线也跟随移动。
窗锁插销牢牢地插在锁扣里!
陈默蹲下身,凑近检查。插销和锁扣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但在插销头部靠近边缘的位置,以及与之对应的锁扣金属边缘上,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几道极其细微的、新鲜的划痕!
那痕迹非常浅,像是被某种坚硬而细薄的东西(比如刀尖或特制的撬片)极其小心地划过,在铜质的氧化层上留下了几乎难以察觉的、比周围颜色略浅的线条。不凑近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
他的目光立刻移向窗台!窗台是深色大理石材质,光滑冰冷。在靠近锁扣下方的窗台边缘,在灰尘覆盖之下,他赫然又发现了几点极其微小的、深蓝色的塑料碎屑!碎屑非常小,最大的也不过米粒大小,颜色很深,几乎与深色的窗台融为一体。它们零星地散落在那里,像是从什么东西上崩落下来的。
陈默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内锁的门,反扣的窗,新鲜的划痕,诡异的蓝色碎屑……还有死者手中紧握的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青铜书签。
无数碎片化的信息瞬间涌入他的脑海,相互碰撞、组合。
他站起身,目光重新投向房间中央的尸体,投向那只紧握着书签的手。勘查灯的光线落在那青铜的蛇形纹饰上,幽光流转,仿佛活了过来,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嘲弄。
密室。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坠入陈默的心底。
一个被精心布置,却又在细微处悄然崩裂的密室。凶手……或者说,布置这一切的人,是如何进来,又是如何离开的?那枚书签……是死者最后的控诉,还是凶手刻意的嘲弄?那些蓝色的碎屑,又来自何处?
勘查灯的强光下,戴维斯凝固的瞳孔似乎正空洞地回望着他,额角狰狞的伤口无声地诉说着暴力的终结。而浓雾,依旧无声无息地包裹着橡树庄园,将所有的秘密和即将掀起的风暴,都暂时封存在这片冰冷的寂静之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