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黑风高夜

我叫余溪,今年十二岁,这是我第二次尝试逃出这个大宅院。

这不容易,这个宅院前后均有人看守,那些人说是护院,但普天之下又有谁敢劫入余家的内部?只为一个稚子?他们只为监禁我的罢。

我爹是余家家主,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医药世家、正道风向标的常州余家,而我,作为他唯一的孩子,你可能会以为我会被前途亮得晚上睡不着,我也确实睡不着,因为我娘是魔教教主的亲妹妹。

是的,我他爹的身份很尴尬,我要提桶跑路。

在又一次被族兄陷害的老套剧情发生后,我荣获两周禁闭,这也是我绝佳的逃跑时机。我没傻到妄图甩掉所有人,我的随身小厮也甩不掉——说是她照顾我,我认为她有时候给我带来麻烦更多,所以我带她,踩着皎洁的月光,跑路了。

我和小厮一路向着东边奔跑,夜半的虫鸣和夏风无不欢欣,直到东方的朝霞印向我的眼睛,我终于歇下步子,我自由了。

早该跑的,我的爹连他喜欢的人都无法保住,更何况我?好在我才十二,生命才刚开始,我雀跃的想着。

和我的雀跃不同,我的小厮——清明她表现出了一丝紧张和担心:“少主,我们要去哪?”

去哪?哪都能去。

但也不能随便去拿,屋里的假人只能遮掩一时,禁闭是三天给一次饭食的,余家反应过来后定会大怒来抓我们,我们不能停。

“走,去泉州。”

那里有天底下最公正的门派——云阳宗。不问前尘不论往事,不看家族不问背景,只要你的心够纯粹,那便可以入门。

清明从善如流:“好。”

她从不多问我为什么,只是跟着我走,所以我愿意带着她,她足够聪明和乖巧。

“此行带的银两是不能用了,我们先去泉州找份工,再从长计议。”

我说这话时心里也没底,我的计划最大只支撑到我们离开常州,至于泉州,那我也只在书里了解过。

“不用,少主,我不会让您饿着的。”

“以后也别叫我少主,容易生疑。”

“......”

“我们二人以姐妹相称,我叫...余溪,你叫什么?”

“......不知道。”

“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叫......释观吧。”

“?听起来很怪。”

“哎呀,随便你!”我也恼了,说到底,我心里也有一点羞耻什么的。

“还有,少主...”

“说了别喊少主!”

“余溪,不必担心钱财问题”,释观她淡淡的掏出储物袋:“你的衣服随便卖一件就够我们过很久了。”

我有些无语,我以为她有什么好主意,原来是变卖家财。不过这也是,余家带出来的东西还是尽早处理比较好。

我们沿路抢了一匹马,将身上衣物变卖给了去漠北的商队,虽然给的少,但这玩意去价格公正的地方暴露风险就太大了,我还是知道我们还是在逃命的。

这一路上也说得上是风餐露宿,因为要隐人耳目,所以我们不敢走官道,全部走的山林小路,凭着较好的听力和视力躲了好几波山贼和匪盗。

但也让我见到了大宅院外的世界——骨瘦嶙峋的流民,释观打听来说是北边发了旱灾。我在常州的时候从没有听说过这种情况,我以为外面的世界会......至少是安居乐业的。

“少主,饥荒年代的人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干得出来的,就算是易子而食也是常见的,没有家族庇护的世界是很赤裸和残酷的,我们还走吗?”

少女站在我身旁,看着我们脚下的一摊白骨,问道。

良久,我回她:“叫我余溪。”

“待到了泉州,你若想走,便拿走一半的盘缠走吧,我不留你。余家的富贵日子自是奢华,但也不过是由奢入监罢了,没有难的。”

释观摇了摇头:“我跟着你。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从那天晚上我跟你一起走出余家的大门开始,我就做出了我的选择。我,不管是清明还是释观,永远只忠于我的少主、余千水、余溪。”

我看着她,心情有点复杂:“即使会万劫不复?”

“即使万劫不复”,她顿了顿:“天道为证。”

我笑了笑:“天道为证。”

辗转半月,我们终于摸到了云阳宗。

云阳镇。

我看着镇口的石刻大字,没有常州的精致和奢华,是常州没有的古朴和恢弘,似钓鱼翁,你进或不进,全是你的选择,它不强追着你来。

“走吧,释观,我们去吃饭。”

打听消息还是要人流量最大的地方,饭店就是最好的选择。小饭店不行,上次跟释观险些被劫得人财两空。也是,这种动荡的时候,两个小孩到处跑,不被盯上才怪。自那之后,释观便谨慎很多,一坐下便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菜上齐后,我留住了小二。

“云阳宗是真的存在?”我拿出一两碎银放在桌上,佯装质疑道。

“那当然”,小二很上道,用肩上的帕子一挥将银子收入囊中:“贵人你来的巧,两月后正是云阳宗收弟子的时候。”

“那劳烦你再帮我们姐妹两开间房,我们逢此流年破了家,只好流亡至此,还希望能得到云阳宗收留。”

那小二见桌上两个年轻少女憔悴的面色和衣服虽旧但仍看出做工讲究(其实是我和释观从荒废宅子里扒了人家两件旧衣服),知道是受大旱影响,心道也是可怜人,低声多说了两句:“云阳宗收弟子除看天赋之外,还有初试的,每年都是爬云山,但云山里云雾缭绕,听说有心志不坚的人就此死掉了,你们二位姑娘可千万要当心,莫逞能,若是进不了云阳宗,我朱某也可引荐你们两位小娘子去做别的活计,谋生是没问题的。”

饭后,我和释观熟练的布置起了房间——隔音阵还是必要的,释观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床被褥铺上——不知道这日子要过多久,钱财还是省着一点花比较好。

“听起来云阳宗的入门弟子要求并不高,大概是能引气锻体就行。”

释观沉吟一会:“我觉得这两周还是先在这安身修炼吧,不知道比试会是什么形式,也不知道会来什么人。”

我笑了笑,无论怎么样,都比一开始在余家好,不是吗。

释观说的稳妥,云阳宗是天下剑修都梦寐以求的门派,各地世家贵族来的人不会少。释观已经开始静心修炼了,我敛了心神,也不再多想,重新感受灵气在身体充沛,轻盈、自在。

一夜好眠。

两周的时候过的很快,靠着每天给我两送饭,那个小二已经被我两知道了姓名——朱有财,今日他来敲门时的声音格外清脆:“两位小娘子,云阳宗山门今日开了。”

我和释观早已收拾妥当,释观前去端来了早饭,与我道:“什么时候去?”

“不急,就按我们正常作息去就成”,我喝了一口稀粥:“去太早反而太惹眼,等那些大人物先进了也不急。”

开玩笑,我这张漂亮的脸蛋在外面多晃都是危险,都是鱼饵,都是金子。

这一路的坑蒙拐骗我算是受够了。

释观听了我的话,了然的坐下翻起书来。

我看她这书呆子的样子,调笑道:“呆子,现在看不会太晚?”

她听了我的话,放下书来,似叹道:“少主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被逼着终日于藏书阁为伴的。”

“侍卫的日常培养是很忙碌的。”

她这话是有一些冒犯,带着隐隐的一两分的愤慨和不甘,但这大抵也不是对我——是对余家。

我也不恼她的失言,“忙些什么?”

“这些知道了没什么用的”,她近到我身前,用书脊敲了下我的脑袋:“少主还是担心担心接下来的入门怎么低调又不被埋没吧。”

我算是发现了,这个自我来到余家起就跟在我身边、比我大两岁的姐姐在离开余家后,也是有不少活人的影子的,比如现在,觉得讥讽的时候还是会讽着喊我“少主”,这让我安心。

我也不知道这种安心是从何而来,难道我天生贱一些,喜欢听别人骂我?我心中一哂,不再多想,毕竟眼下进入云阳宗才是我的主题。

寻得云阳宗峰主或者长老庇护,让余家就算有一天认出我来也不敢强逼我。这是我和释观选择来此的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大概是因为我喜欢剑、那样的潇洒。

“走吧。”我起身整理好自己的仪表,留了两银子,结清了账。

朱有财这里确实不错,他也足够真心想帮我,但是我心里清楚,我不会再住回来。

走出酒楼时,一阵暗香拂过我的面颊,我直觉不安——这是一股草药味。

我和释观对视一眼,她也闻到了,我两没敢回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那人不简单。”释观凑过来悄声道。

废话呢。

“嗯”,我摇摇头:“不是余家的人。”

那人身姿旖旎,黑丝似缎、衣着华贵,不像是有求于余家、为余家办事的人。

余家的草药香大概没怎么淡,这人像常年吃药染上的。

“会是哪家的小少爷随身跟着的修士吗?”

“大概不会。”

这一路走来,我太清楚余家对于天下医者的含金量了,散医纵使再强,没有强大背景依靠,那就是脖子拴在裤腰带上,早晚要掉的。除非是热衷偏道的——毒啊蛊啊,一般不救人专门害人,有自保能力,没人愿意招惹或者说是搭理。各门各派对此态度是眼不见心不烦,也确实是奈何不得。

算了,若是什么人都警惕如此的话,那还入个屁的道。

不纠结了,去云阳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