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所有的怒火和斥骂,在对上沈长乐目光的瞬间,竟被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
她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审视,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十二年未见的继女。
眼前的少女身量高挑,几乎与她平视。
一身玫瑰红锦缎刺绣披肩,在暮色中流光溢彩,内里是月白色苏绣交领短襦,玉带束腰,金线暗纹在行走间若隐若现,华美非凡却又不失清雅。腰间羊脂玉“金鸡唱晓”玉佩温润剔透,碧色翡翠平安扣水头极足,皆是价值连城之物。
头梳精巧的流云髻,一支嵌着鸽血红宝石的凤钗熠熠生辉,旁边一支点翠凤首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流苏轻颤,折射出冷冽而夺目的光芒。
这通身的气派,这逼人的华贵,这沉静中蕴含的锋锐,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狠狠砸在林氏的心上!
她引以为傲的茜红杭绸、米黄短襦、珍珠耳环、双鱼玉佩……在对方面前,瞬间显得那么刻意、那么陈旧、那么……庸俗!
更让林氏妒恨欲狂的是沈长乐那张脸!
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继承了其生母所有的优点,更在程家多年教养下,淬炼出一种林氏穷尽一生也模仿不来的清贵与从容。
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底气,一种无需刻意炫耀的尊荣!
林氏只觉得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痛传来才让她找回一丝理智。巨大的妒忌和失控的愤怒几乎将她淹没,她完全忘记了伪装,脱口而出,声音尖利得刺耳:“大姐儿!你…你归家为何不告而私返?!还有没有点规矩体统!谁准你动你妹妹们的屋子?!”
沈长乐眸光微凝,扫过林氏。
但见这妇人:容色确乎娇艳,肤若凝脂欺雪,眉似柳叶含烟,鼻如琼瑶琢就,朱唇一点胭脂红,衬得面颊若三月桃花。
堕马髻斜挽,簪赤金点翠凤钗,鬓边压着青金累丝鬓花,耳垂明珠宝石坠子,流光溢彩。
尤其那十指纤纤,蔻丹鲜艳欲滴,通身养尊处优的华贵之气几乎要溢出来。
沈长乐心中冷笑更甚。
原以为沈家清贫,女眷当是荆钗布裙,十指粗糙。
岂料林氏竟如此精致!肌肤细腻更胜少女,体态轻盈全无三子之母的臃态。
念及这份富贵安逸,皆源于母亲当年呕心沥血置下的产业,却被这鸠占鹊巢之人坐享其成,沈长乐胸中恨意如沸。
她堂堂嫡女,反被迫流离寄居外祖家十二年,此恨此辱,今日必要连本带利讨还!
沈长乐挑眉,声音清泠如碎玉:“太太此言差矣。何谓‘私返’?莫非这沈宅匾额之下,竟不是我沈长乐的家门?”
林氏被她目光刺得心头一悸,强扯出一抹皮笑肉不笑:“大姐儿误会了,我并非此意。只是你这般突兀归来,令我措手不及,毫无预备。且你随行人众,家中屋舍狭小,恐难安置周全,实是为难……”
“此等琐事,不劳太太费心。”沈长乐悠然截断她的话,姿态从容,“我自有计较。”
恰在此时,沈长悦眼见自己心爱的汝窑笔洗被仆妇捧出,失声尖叫:“你们干什么?!谁准你们动我东西!”
沈长乐唇角微扬,声若金玉相击,清晰传遍庭院:“自今日起,这东厢房,归我了。二位妹妹之物,烦请自行清点挪走,若有损毁,我沈长乐——概不负责。”
“概不负责”四字,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
林氏母女三人如遭雷击,愕然当场,难以置信。
林氏最先回神,怒目圆睁,切齿道:“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敢强占我女儿闺房?!”
沈长悦、沈长喜亦跳脚,指着沈长乐尖声斥骂:“我们的闺房你也敢抢?!”
“就是!你算什么东西!”
沈长乐昂首,目光如寒星直刺林氏,一字一句道:“我乃沈家嫡长女,此宅,乃我生母程氏当年真金白银所购!今日,我居母之宅,天经地义!正房让与太太居住,已是念在父亲情分,仁至义尽。岂有宅院主人反要避让他人的道理?!”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林氏被这“宅院主人”四字噎得胸口剧痛,喉头腥甜,一时竟寻不出半句反驳之词!
当年程氏嫁妆单子、房契地契虽被林氏巧取豪夺藏起,但这宅子确系程氏陪嫁所购,乃是不争的事实!
沈长悦不甘,尖声叫道:“这宅子是爹爹的!我们是爹爹的亲女儿,凭什么住不得?!”
沈长喜亦帮腔,声音尖利:“我娘是爹爹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我们姊妹都是爹娘嫡出!爹爹才是一家之主!你算老几?!”
“放肆!”沈长乐陡然厉喝,音不大,却声如惊雷,似从遥远天边的飞来利箭,震得二女一哆嗦。
她眸光如电射向林氏,辞色森然严厉:“身为妹妹,对长姐如此无礼咆哮,尊卑不分!这规矩,是从何处学来的?!”
她逼近一步,气势迫人。
“抑或是——太太您,亲自教授的?!”
林氏被她气势所慑,脸色煞白,竟一时语塞。
沈长悦见母亲被问住,又羞又怒,竟口不择言,对着沈长乐冷笑扬眉:“你算哪门子长姐?在程家寄人篱下十几年,怕不是连眉眼高低都忘了?如今跑回来充什么大小姐!井底之蛙,妄自尊大!”
“掌嘴!”沈长乐声音冰冷,毫无波澜。
“你敢……”
沈长悦的尖叫尚未落音,一直侍立在沈长乐身侧、从程家带来的赵嬷嬷已如鬼魅般欺身而上!只见她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掴在沈长悦娇嫩的脸颊上!
“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如同惊雷炸响在暮色四合的天井中!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毫不留情的一掌震得目瞪口呆!
林氏目眦欲裂,心痛如绞,疯了一般冲上前指着赵嬷嬷嘶吼:“贱婢!安敢辱我女儿?!给我拿下!”
赵嬷嬷面不改色,从容退后一步,对林氏行了个无可挑剔的礼,声音平板却字字清晰:“太太息怒。奴婢但遵大小姐之命行事,以正沈家门风,教导二小姐‘敬长’之道。此乃本分,不敢称‘辱’。”
句句扣着规矩礼法,噎得林氏几乎吐血。
林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长乐,声音因极度愤怒而扭曲:“你……你也配自居长姐?!孤女无依,不知韬光养晦,反倒跑到我跟前逞凶斗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