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的庄园坐落在镇子的最西侧,临近晨暮森林,紧贴一座连绵插入森林的高山,与小镇还隔了一片麦田。
这个地理位置称不上优越,选在这里完全是看重了土壤条件——
越靠近晨暮森林,星梅的品质越高。
小镇居民种植的星梅,大多是乌黑色,沾染零星的白,类似桑葚上附着了少许糖霜。
而庄园产出的星梅,则更显幽紫,杜绝了上缴份额时,以次充好的可能。
因此,每当有人穿过晦暗的森林,迎接晴天与阳光时,几乎第一眼就能看到闪烁星光的偌大浆果园,包围了一座三层高的别墅。
而当唐奇跟着一众佣兵们,步行了二十分钟,才堪堪抵达果园时,他便笃定安比绝不可能是窃贼。
她一个小丫头,哪有时间搬运一吨重的星梅,还要花40分钟走一个来回?
“直接带我去脚印的位置看看吧?”唐奇提议道。
黑蛇闷声不吭,自顾自地在前头领路。
此时,只要听到唐奇的声音,他就觉得没来由地烦躁。
他意识到自己在不经意间受到了法术影响。
以至于除了不耐之外,还多了一分警惕——
他不知道身为一个施法者,为什么会落魄到唐奇这个地步。
保持提防,是对施法者最起码的尊重。
踏入果园,所有人的鼻息前都萦绕起一股梅果香气。
也由于星梅产自半人高的果丛,枝叶繁茂,哪怕经过一个上午的晾晒,大片土地仍然显得湿软。
越向山脚走去,果香越为稀薄。
很快,唐奇便瞧见临山一侧的星梅丛上,只剩下苍翠的叶子。
“在那里。”
黑蛇拦住了要继续前进的众人,干脆指向了一串清晰的脚印。
泥土湿润,使得脚印清晰可辨。
通过动向来看,窃贼在果园中徘徊了许久,致使那处的脚印有些杂乱,并不规则。
甚至很难判断,是否只属于一人。
接着,窃贼似乎是采集到了足够的星梅,便翻越了篱笆,径自向着小镇的方向走去。
足迹偏小,具有一定辨识度。
“果农都看到了,是个身材矮小的窃贼!
现在脚印都一模一样,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豺狗指向安比的鞋子。
上午时分,他们就比对过了脚印,否则也不会把她推上行刑台。
“真的不是我,我没有来过这里。”
安比紧紧抓着唐奇的手掌,几乎要哭出来。
诗人哥哥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唐奇则打量着安比的鞋子。
很典型的皮质手工短靴,还沾着不少泥土,脏兮兮的,却越看越觉得眼熟——
刚才行刑台下的少年,似乎也穿着这么一双:
“你的鞋子是哪里买的?”
“姐姐从鞋匠托比手里买来的。”
“镇上只有一个鞋匠吗?”
“是的,但我的靴子是姐姐买来的,不是偷的……”
唐奇看向黑蛇:
“我在其他人的脚上也看到过一样的款式,只有鞋码上的差异。”
黑蛇能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但鞋码一致,不是么。”
“鞋子对我来说有些大了。”安比急忙反驳道。
唐奇耸了耸肩,解释道:
“她还在发育的年纪,鞋码会慢慢增长,凯瑟琳不可能专门为她专门定制一款鞋子,所以会特意买大一些——
换言之,你把镇上年龄差不多的孩子叫过来对比,得到的结果都会是如此。
更何况,听说鞋匠的靴子还被偷了,不是么?
这不能算作定罪的证据。”
“嗯哼?所以你是想为她洗脱罪名?那你成功了。”
黑蛇饶有兴致的抱胸,上下打量唐奇,接着道,
“但这不能改变什么——找不到失窃的星梅,我仍然会履行约定。”
唐奇不置可否。
但他身边的安比,却是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
明明洗脱了罪名,但她看起来反而更担心了。
摸了摸小姑娘毛茸茸的耳朵,聊以安慰。
唐奇又俯下身子,仔细盘查起看似凌乱的脚印。
这是唯一的线索。
也是最为诡异的线索——
“一吨重的星梅,用最标准的木桶填充,也需要足足二十箱。
想要在一夜之间,搬动这么一批星梅,要么是团伙作案,要么就是分批次进行搬运。
可翻越篱笆的脚印,只有这么不规整的一小串。”
唐奇提出了疑点。
黑蛇眯眼沉思。
豺狗则不明所以,想到什么说到什么:
“那就是连着好几天搬运。前两天可没有下雨,就算有脚印,雨一淋也什么都不剩了。”
“昨夜下了暴雨,没有看顾好果园情有可原。可如果在晴天也让窃贼有了可乘之机……”
唐奇没把话说地透彻。
但豺狗仍然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气急败坏道:
“你想说是我们的责任?别太得意忘形了,混蛋!”
可他越是恼怒,越是证明自己说到了痛点——
往年根本没有失窃的事件发生。
这些领着俸禄的佣兵,当然就只会顾着酗酒。
也就没人履行职责,尽心尽力的看护果园。
唐奇看向了黑蛇:“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考虑到唐奇施法者的身份,黑蛇有些摸不清底细,暂且一把扯过豺狗:
“让他再看看。”
豺狗松开手后,忍不住啐了一口。
唐奇则理了理衣衫,继续问道:
“所以,上次照料果园是什么时候?”
“三天前。”
一位瘦削的果农,颤颤巍巍地回答道。
昨夜便是他发现了窃贼,对方却一溜烟不见了。
在意识到果园失窃的顷刻,他便汇报给了酗酒一夜,清早归来的佣兵们。
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这里临近森林,气候湿润。夏天也只需要三天浇一次水……”
“也就是说,距离最早一批星梅的失窃,可能已经过去了三天。”
安比忍不住嘟囔:“那不是要烂掉了吗……”
唐奇对唯一的线索继续观察,几乎要趴在地上,瞳孔聚焦,仔细分析道:
“脚印的走向直指小镇,但居民们几乎每家每户都种植着自己的星梅,实在找不出一个大费周章,也要盗窃领主星梅的理由。
并且,步伐的间距差别不大,意味着在离开过程中,窃贼不急不缓——
嗯?不对……”
“什么不对?”
众人本来安静聆听着他头头是道的分析,眼下也急忙问道。
“脚印的深浅不对。”唐奇诧异道。
豺狗忍不住走上前来,看了半天,也没发现哪里有问题:
“我怎么没看出来?”
唐奇指了指前方:
“你现在跟着这串脚印,尽可能自然地走到篱笆位置。”
豺狗不满道:“你命令我?”
唐奇看向黑蛇。
后者轻咳两声:
“听他的。”
豺狗苦着鞋拔子脸,瘪嘴走到篱笆前。
“再走回来。”
唐奇使唤道,
“这次,倒着走。”
豺狗不明白唐奇的用意,迫于老大的威慑,不情不愿地照办:
“所以呢,这能代表什么?”
“接下来俯下身子,仔细闻一闻。”
“脚印有什么好闻的……呕!老子什么时候踩到过马粪!?”
豺狗这才反应过来,怒目看向唐奇,
“等等,你耍我!?”
唐奇宛若看智障似的,冲他嬉皮笑脸,却默不作声。
但随着豺狗的举动,别说是黑蛇,就连安比都察觉到了异样:
“倒着走的时候,是脚尖先触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