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其质如初

“这无名氏是何人?得找到他,你们赶紧把这首诗装裱起来,大大地装裱起来!”

田东主交代下去,整个酒楼喜气洋洋。

他下完命令,带着满脸喜意,冲进八卦的海洋中陶醉去了。

远去的马车上。

车内灯火忽明忽暗。

而陈松年面色一阵青一阵红。

陆云生看了,还以为是前世的红绿灯穿越过来撞到陈松年脸上了。

说句实话,他虽然是当事者,但他也没搞清楚陈松年怎么突然犯病否认了。

在他看来,这是顶好的表现机会。

如此自然的东风不借,难道还等日后费劲巴拉地“硬炒”不成?

顺势而为才是王道。

陈松年终究还是开口了:“今日之事,本公子并未让你自行其是。”

他露出厉色:“你可知你差点让我犯下弥天大祸?”

陆云生一脸莫名,完全不懂这位陈公子在唱哪一出。

陈松年看到陆云生不为所动,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此人惊才绝艳,那首《花月吟》别人不知,他敢肯定,定然是此人所作!

而且是急智作诗,临场而赋,这陆云生堪比那七步作诗的曹子建了!

自己运气是真差,撞上这么一出,陈松年有些后怕,又有些庆幸。

万幸,终究没被架上【江南四大才子】的火炉烤,这条小命和清静日子,大约算是保住了。

冷静下来细想,陈松年又觉得陆云生或许真不知其中利害。

说到底,陆云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乡下小子,即便有些才情,哪能尽知这名利场的弯弯绕绕?

再说了,他自己有几斤几两,金陵城大半百姓都门儿清——一个爱喝花酒、附庸风雅,只会随身带把折扇装样子的纨绔罢了。

那这么看来,陆云生确实是刚进城的农家子没错,他显然不知道自己是何人物,还真以为能把自己弄成四大才子。

最主要的是,跟他有仇的人,还不至于把这等璞玉少年送到他这里来。

以他陈大公子的人格魅力,还不是轻松收为己用?

唔……陈松年沉吟许久,豁然开朗,陆云生的嫌疑洗清了。

他脸色稍霁,带着点歉意开口:“云生弟,是为兄错怪你了。”

陆云生差点翻了个白眼,怎得这群世家公子都是二皮脸,难知晴雨,翻脸无情?

陈松年将自己的顾虑一五一十道出,满以为陆云生听完会大惊失色,继而惶恐请罪。

最好再学着评书里那套“某飘零半生,未遇明主……”的说辞纳头便拜。

到时自己再考虑是不是要宽宥一二。

没想到陆云生居然面露鄙夷之色。

陈松年一合折扇,满是疑问:“云生弟缘何不以为然?为兄说错了吗?”

陆云生还是要给陈松年留点颜面,无奈道:“陈公子,你想岔了。”

陈松年微微愕然。

陆云生继续道:“天下有才智之士,如过江之鲫,难以胜数。”

陈松年点头,这倒没错。

“若是无有称号,谁人知道你是哪位,松江府的才子,我南阳府为何要认?”

陈松年闻言继续点头。

“常言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江南四大才子的名号打出去,加之《花月吟》,别人并不会顾你是否真有实才。”

陈松年刚想出言反驳,陆云生举掌打断道:“陈公子为何不省得,两晋崇孝,以孝取士,天下多是孝行,这是为何?”

问到陈松年那庞大的知识盲区了,他有些怯懦起来:“是孝子们的孝行被发现了?”

陆云生呵呵一笑:“孝子何其多也,但为何举孝廉的都是世家门阀的‘孝子’?”

陈松年标准纨绔,自然也没怎么读过历史,讷讷摇头。

“自然是高门子弟离那登天之阶更近,当今贤明,以才取贤,陈家乃江南望族,底蕴深厚,阖族鼎力扶持之下,公子又如何不是才子?”

陈松年疯狂摇头,好似拨浪鼓:“本公子并非自轻自贱,但着实知道自己斤两,实在难以做那栋梁之材。”

陆云生否认道:“公子妄自菲薄,自认早期不慧,其质如初又如何?”

他继续道:“陈家何等高门,公子堂堂世家正朔,坦告世人,公子乃是近日醍醐灌顶,突然开窍亦合天地之理!”

陈松年张大嘴巴,口不能言。

这番话着实有些突破他的想象极限了。

陆云生摇摇头,陈松年还是太实诚了,居然会因为自己真的不行,坦然承认自己不行。

鸠占鹊巢者,尸位素餐者,自古而今,甚或前世,岂止千万?

再者说了,也就是古代,稍微讲些颜面,讲究什么名实相副。

自己前世号称的某些四大才子,四大XX,其中只有一两个是滥竽充数的都算好了。

而且就算真被发现是草包,那又如何?

陆云生继续道:“陆放翁有诗言:‘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若真要有人与公子为难,公公子只需自谦一句‘近来俗务缠身,灵光未至,愧无佳句’,轻轻揭过便是!”

陈松年瞠目结舌,许久方才开口:“云生兄弟,你这是把书读到圆融无碍了。”

其实他原本想说的是厚颜无耻,但还是忍住了。

陆云生叹了一声,直接道:“此番不成,非小子之过也,还望公子行一些方便,小子还需温书拜师。”

陈松年虽然未被陆云生一套歪理说服,但终究自觉无颜再提诗会之事,长叹一声,到了云府门口让陆云生离开了。

临走前他给了陆云生一个包裹。

陆云生下车后回身长揖,直到马车慢慢离开。

这包裹里他验看一番,是些散碎银两,大约有个十数两。

这陈松年还算挺讲究的。

陆云生暗忖:日后还是少与这些世家公子打交道为妙。冲动、好面子、胆小、还常犯蠢,每一个都是麻烦。

陆云生突然觉得云思夜都眉清目秀起来。

顺道对云岫充满感激,无论如何,自己终究借了她的虎皮。

不然,自己未必能平安回来。

趁着夜色,陆云生匆匆回到了别院。

书房里居然还点着灯。

一片黑暗中,陆云生明显看到,是云思夜在秉烛夜读。

陆云生心中感慨,暗下决定。

云岫有恩于己,此番他将安生做好伴读书童。

他定当努力引导云思夜考取功名。

陆云生刚刚骂了尸位素餐的人,自己可不能拿钱不办事。

他撩起前摆,快步往书房去了。

云思夜闻得动静,抬头看来。

“云生大哥,你回来了……”

陆云生点头,开口道:“云少爷,我此番出去讨教了一番,这周博士外四题我也有了一套答案。”

云思夜有些奇怪,开口道:“同样的题,为何要准备两套答案呢?”

陆云生笑道:“公子可知,条条大路通……通帝都。”他差点顺口说出“罗马”。

云思夜茫然道:“未曾听过。”

陆云生哈哈大笑道:“那公子此番便是听过了。去帝京者,向你问路,你是不是知道的路线愈多愈好?”

云思夜仍旧不解:“为何?不怕走岔了吗?”

陆云生一愕,随后道:“若是前路不通,或是有了劫道的,或是人多堵住难以寸进,你告诉他另一条少有人至的路,是否更好?”

云思夜想了一会,喜道:“果是此理!”

陆云生微微松了口气,旋即便听到云思夜下一句话。

“那为何同样的题,需要准备两套答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