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裹着风钻进领口时,路路正跟着奥斯夫猫腰穿过最后一片松树林。
老人的法袍下摆结着冰碴,每一步都在雪地上压出湿重的痕迹。
他们绕开了银狼卫设卡的主道,沿着矿洞背面的溪涧走——奥斯夫说这里三年前塌过山,巡逻队嫌麻烦,只在月初来转一圈。
可当路路的靴尖踢到半块焦黑的矿石时,他突然想起母亲信里提到的“旧矿脉”,那些字被泪水洇得模糊,像团化不开的雾。
“停。”奥斯夫的声音比雪还轻。
路路的后颈瞬间绷直。
他看见老人的肩膀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冷——那是魔法师感知到魔力波动时的本能反应。
风突然转向,带着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像烧化的硫磺。
“六阶。”奥斯夫的手指掐进路路手腕,短刀从法袍下滑出半寸,“他们追上来了。”
路路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夜在篝火边,奥斯夫用树枝在地上画魔法阵时说的话:“六阶魔法师能感知十里内的魔力波动,你手背的蓝纹......”话音被风卷走,现在那些蓝纹正沿着血管往上爬,在腕骨处连成细碎的星芒。
“去矿洞。”奥斯夫突然推了他一把,法袍下的魔力突然炸开,溪水瞬间凝结成冰桥,“我引开他!”
“不——”路路踉跄着撞进灌木丛,冰晶刺得脸颊生疼。
他看见奥斯夫转身时法袍翻起,露出腰间菲丽留下的刀鞘,磨得发亮的破布在风里飘得像面小旗。
老人的背影很快融进雪雾,只余一句被风扯碎的“活下去”,撞在他发疼的耳膜上。
路路蜷在灌木丛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蓝釉胸针贴着心口,这次不是温的,是烫的,像母亲临终前塞给他时的温度。
他听见远处传来爆鸣,是冰锥撞上火球的声音;听见奥斯夫的咳嗽,带着血沫的湿哑;还听见那个追兵的笑声,像生锈的齿轮在转:“老东西,你护着的小崽子藏哪儿了?”
雪越下越大,路路数到第十声冰裂响时,所有动静突然消失了。
他攥着胸针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冷——他想起奥斯夫擦药罐时说的“旧友是教会治愈师”,想起老人摸地图时指腹的茧,那是常年握魔杖磨出来的。
现在那些茧应该正陷在雪地里,沾着血。
后半夜,路路摸进矿洞。
洞顶滴着融雪,在地上积成小水洼。
他脱了外衣裹住冻僵的脚,突然摸到内侧缝着的布包——是奥斯夫塞的,里面有半块硬面包,和张纸条:“圣帕德斯的教会在北城区,找穿灰袍的玛莎。”字迹歪歪扭扭,像是跑着写的。
路路把面包塞进嘴里,硬得硌得腮帮疼。
他望着洞外泛白的天色,蓝纹顺着手臂爬到了肘弯。“等一个时机。”奥斯夫的话突然清晰起来,像颗种子在冻土里裂开。
他摸了摸手背上的蓝纹,第一次觉得那些纹路不是诅咒,是母亲留给他的钥匙。
第二天晌午,路路在林边搭上辆运盐的马车。
车夫是个络腮胡的中年汉,鞭子甩得噼啪响:“去军营?
得绕西道,东头刚过了砍丁帝国的商队。“路路缩在盐袋后面,盯着车辕上的铜铃——那是罗尼王室的纹饰,可车夫说话时带着卷舌音,像桑图人又不太像。
“到了。”车夫突然甩停马车。
路路探出头,看见路边立着块木牌,被风吹得吱呀响,上面刻着“砍丁帝国·边境哨卡”。
他的血“轰”地冲上头顶——奥斯夫说过,砍丁和罗尼正在打铁矿仗,边境见着罗尼人要砍头的。
“小崽子,下车。”车夫的声音变了,手里多了把短斧,“我收了银狼卫的钱,专抓逃亡的。”
路路转身就跑。
他听见车夫的骂声在身后炸开,听见自己的心跳盖过了脚步声。
直到太阳西沉,他才敢在树林里停下,喉咙干得像塞了把盐。
远处传来狼嚎,他摸了摸怀里的面包——只剩拇指大的一块了。
月亮升起来时,路路在树杈上搭了个简易的窝。
他裹着外衣蜷成团,正打算眯一会儿,突然听见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在离他二十步的地方停下。
他屏住呼吸,看见两盏马灯在林子里摇晃,接着是男人压低的声音:“确定是这里?
海德因那老东西......“
“嘘!”另一个声音更粗哑,“别直呼大人名讳。
我听商会的人说,罗尼王室在找能觉醒血脉魔法的孩子,海德因大人......“
路路的心跳突然快得要冲出喉咙。“海德因”——这个名字他在母亲的信里见过,是大陆第一魔法师,是能单手劈开山脉的传奇。
母亲写他时,笔尖重重顿了两下,墨迹晕开个小团,像朵蓝色的云。
他攥紧胸针,蓝纹顺着手指爬到了手背。
风突然转了方向,吹得树叶沙沙响。
马车上的灯晃了晃,接着是门帘掀开的声音,几个黑影下了车,靴底碾碎枯枝的声音格外清晰。
路路的手指抠进树皮里。
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像鼓点一样撞在耳膜上。
黑影们的对话还在继续,但他听不清了——血液在太阳穴里轰鸣,蓝纹在皮肤下泛着幽光,像要破茧而出的蝶。
最前面的黑影突然停住,转身看向他躲藏的树。
路路的呼吸瞬间凝固。
月光从叶缝漏下来,照在那人腰间的佩刀上——那是把镶着蓝宝石的匕首,和母亲嫁妆箱底那幅画像上的一模一样。
路路躲在树林中,看着月光下泛着冷光的匕首,喉间发紧。
黑影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能闻到他们身上的铁锈味,混着某种熟悉的香,像母亲梳妆匣里的龙涎香。
风卷起一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他脚边,发出细碎的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