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愤怒

然而,黄忠嗣的袭扰战术终究拖延有限。

段全葛看穿了唐军兵力单薄的底细,明白这几十骑即便发起决死冲锋,也难以撼动自己数千大军。

他果断下令全军加速向渡口推进,不再理会如蚊蝇般烦人却不足以致命的零星攻击。

柳景福虽收到了黄忠嗣的示警,但反应迟钝,撤离行动缓慢拖沓。

近千名牙兵被段全葛的主力铁壁合围,消息传来,黄忠嗣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憋闷得几乎窒息,随之而来的便是汹涌的怒火!

他策马带着仅存的八十余骑赶到柳景福的临时驻地。

柳景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见黄忠嗣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嘶声力竭地狂喊:“黄忠嗣!你的人马呢?快!快冲上去!救我的兵!快啊!”他挥舞着手臂,状若癫狂。

黄忠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的目光越过焦躁的柳景福,彷佛能看到在远处杀声震天、烟尘滚滚的战场。

那里,柳景福的兵正像待宰的羔羊般被南诏兵肆意砍杀。

他心中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果然,最致命的问题暴露无遗:柳景福麾下这群所谓的“精锐”,遭遇优势敌军,便彻底陷入混乱;

而主将柳景福见势不妙,竟率先脱离战场逃命,更是让败局雪上加霜!

装备着最精良的铠甲兵器,却脆弱得如同纸糊,被敌人如同宰杀牲畜般轻易屠戮。

此刻,除了等待对岸鲜于仲通火速派兵渡河驰援,他这八十余人冲进去,无异于杯水车薪,徒增伤亡,根本救不了那深陷重围的千余溃兵。

柳景福见黄忠嗣沉默,以为他畏战,更加气急败坏,竟开始威逼利诱:“黄忠嗣!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叫你的人拼命!若因你见死不救导致全军覆没,战后本将定要到大帅面前告你一个畏敌怯战、贻误军机之罪!”

“畏敌怯战?贻误军机?”

这颠倒黑白的指责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线!

黄忠嗣胸中压抑的怒火瞬间炸开!

他猛地一抖缰绳,战马如箭般冲到柳景福马前。

在柳景福惊愕的目光中,黄忠嗣飞起一脚,狠狠踹在他的胸腹之间!

“噗通!”柳景福毫无防备,惨叫一声,狼狈不堪地滚落马鞍,重重摔在泥地上。

“你……你敢打我?!”

柳景福捂着剧痛的胸口,指着端坐马上的黄忠嗣,又惊又怒,五官扭曲,“反了!反了天了!来人!给我把这狂徒拿下!卸了他的兵刃!”

他身旁的几名亲兵如梦初醒,慌忙拔刀出鞘,杀气腾腾地围向黄忠嗣。

然而,黄忠嗣身后的八十余骑精锐反应更快!

“锵啷啷——”一片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彻林间!

八十多柄染血的横刀瞬间同时出鞘,寒光映日!

士兵们眼神冰冷,如同择人而噬的狼群,毫不犹豫地将刀锋对准了柳景福和他的亲兵,凛冽的杀气瞬间将对方几人笼罩!

场面剑拔弩张,空气仿佛凝固!

黄忠嗣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狼狈不堪的柳景福,眼神锐利如刀,声音冰冷刺骨:“柳将军,黄某若有罪过,自有大帅明断军法,轮不到你在此指手画脚!此刻,你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向鲜于大帅交代你这一败涂地、折损千余精兵的滔天大罪!”

柳景福的眼神如同淬毒的蛇信,死死黏在黄忠嗣背上,那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

但一想到黄忠嗣在南诏连番恶战闯下的赫赫凶名,以及此刻在军中风头无两的地位,他喉头滚了滚,终究熄了让手下人跟他们动手的心思。

让他亲自带剩下的人去冲击南诏主力,救回自己的兵?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柳景福自己掐灭了。

剩下这点家底再填进去,他就真成光杆将军了。

他赌不起。

黄忠嗣眼角余光瞥见柳景福这副畏缩软蛋的模样,胸中那股郁结的怒火“腾”地烧得更旺。

这该死的蠢材!

如此将领,麾下那千余弟兄,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摊上他!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爬行。

渡口方向的厮杀声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才渐渐被唐军重新集结的号角与鼓噪所取代——后续援兵终于集结完毕,准备发起反击。

然而,段全葛又不是傻子。

斥候飞报唐军动向的瞬间,他便果断下令,主力如同退潮般迅速脱离战场,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唐军尸骸、哀嚎的伤兵。

千余名牙兵在几千南诏兵的围剿下,生者不到千余人。

当秦琮带着他上游渡口的人马风尘仆仆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人间炼狱的尾声。

“他娘的!”秦琮脸色瞬间铁青,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黄忠嗣三言两语道明原委,尤其点出柳景福见死不救、坐视部下被屠的行径。

秦琮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什么上下尊卑、军阶高低,统统抛到九霄云外。

他猛地勒转马头,指着柳景福的鼻子破口大骂:

“柳景福!你个没卵子的孬种!看着自家兄弟被宰杀,你他娘就缩在一边当王八?!你的兵你都不心疼?真他娘的畜生!”

字字如刀,句句带血,骂得柳景福脸上青红交错,额角青筋暴跳,羞怒欲狂。

恰在此时,一骑传令兵飞驰而至,声音穿透了混乱:“大帅有令!柳将军、秦都尉、黄旅帅,即刻渡河,大帐议事!”

黄忠嗣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对身后的爨弘盛沉声道:“老三,清点损失,抚恤伤者,妥善安置阵亡弟兄。”

爨弘盛重重点头,目光扫过战场,声音沉稳有力:“放心,大哥、二哥,这里有我。”

黄忠嗣不再多言,一拍秦琮的肩膀:“大哥,走吧。”

秦琮鼻腔里重重“嗯”了一声,如同闷雷。

他最后狠狠剜了柳景福一眼,又“呸”地啐了一口浓痰,这才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嘶鸣着,紧随着黄忠嗣,卷起一路烟尘,向渡口方向疾驰而去。

柳景福僵在原地,望着两人绝尘而去的背影,胸膛剧烈起伏。

方才秦琮的辱骂和黄忠嗣那冰冷无视的态度,如同将他的尊严狠狠地踩在地上。

那积压的屈辱和滔天怒火在他肺腑间翻腾冲撞,几乎要冲破天灵盖喷发出来。

他牙齿咬得几乎碎裂,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走!”声音嘶哑变形,带着几乎失控的戾气。

他翻身上马,猛抽马鞭,带着两名同样面如土色的副将,也朝着渡口方向,打马而去,背影僵硬得如同即将爆裂的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