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易拉罐戒指的葬礼

梅雨季的第七天,巷口馄饨摊的蒸汽裹着紫苏香,在路灯下凝成乳白的雾。我握着搪瓷碗的手指被烫得发红,指甲缝里还沾着上午理货时蹭到的泡面调料粉,围裙口袋露出半截便利店工牌,边角被洗衣机绞得毛糙。身后突然传来皮鞋碾过积水的声响,那声音带着某种熟悉的节奏,三连音后重音落下——像极了七年前他在出租屋地板上敲出的鼓点,精准得如同刻进骨子里的节拍。

“小棠?“

这个称呼让我指尖剧烈一颤,馄饨汤在碗里荡出细密的涟漪。抬眼望去,雨幕中站着的男人西装笔挺,藏青色领带夹折射着冷光,袖扣上的钻石碎芒刺得人眼眶发酸。唯有那双眼睛还残留着当年的影子,却在扫过我褪色的帆布包、被汤汁溅脏的围裙,以及发间不知何时沾到的葱花时,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瑟缩。他身后停着锃亮的黑色轿车,雨刷器规律摆动,将玻璃上的雨痕划成一道道苍白的分割线,就像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时光。

记忆突然倒带回城中村潮湿的夏夜。那时我们挤在八平米的阁楼里,霉斑在墙纸上晕染成抽象画。他总爱把走音的吉他搁在发霉的窗台上,琴弦缠着的红绳是我用最后一根皮筋拆的。“等签了唱片约,“他抱着吉他躺在漏雨的地板上,月光从裂开的玻璃缝钻进来,在他睫毛上凝成细碎的霜,“就带你去鸟巢开万人演唱会,把星星摘下来挂在舞台上。“我们分食的廉价冰棍滴落糖水,在地板上汇成蜿蜒的溪流,倒映着彼此年轻而炽热的脸庞。

某个暴雨倾盆的深夜,他攥着撕碎的解约书喃喃自语:“这破吉他该换了。“烟头在铁皮罐里明明灭灭,映得他眼下的青黑愈发浓重。我望着他踢翻的泡面桶,汤渍混着雨水漫过地板,突然发现墙角那盆蔫了的绿萝——那是我们用攒了三个月的硬币买的,此刻正歪歪扭扭地浸泡在污水里。他沉默着收拾行李时,拉链咬合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剪刀,剪断了所有未说完的诺言。

后来他离开得悄无声息。房东拍着生锈的铁门要房租时,我才发现墙角的吉他不翼而飞,只留下满地揉成团的乐谱。最上面那张还粘着半块创可贴,是他练琴磨破手指时我给他贴的,泛黄的纸页上墨迹晕染,依稀能辨出“小棠“两个字。再后来,城市晚报的财经版刊登着他的照片,标题写着《青年才俊联姻百亿集团》,配图里他无名指上的钻戒,比我们挤在阁楼数过的所有星星都耀眼。而新闻照片背景里,他身旁的女人戴着珍珠耳钉,耳垂上的弧度与我当年用易拉罐拉环为他做的戒指如出一辙。

“现在过得好吗?“他的声音裹着雨雾,伸手想要触碰我散落的发梢,却在看到我围裙口袋露出的便利店工牌时,动作僵在半空。馄饨摊老板新换的收音机突然响起老歌,沙哑的女声唱着“原来你早就想好要走“,滚烫的汤汁溅到虎口,我才惊觉眼泪早已砸进碗里。搪瓷碗底沉着几粒花椒,像极了当年他熬夜写歌时,我偷偷塞在他口袋里的润喉糖。而他手腕上的腕表秒针轻轻颤动,每一下都精准地切割着我们之间最后的温度。

林野走的时候,巷口的路灯正巧熄灭。乌云彻底吞没月光的刹那,我听见胸腔里传来细微的碎裂声,像极了七年前那个雨夜,他摔碎的吉他拨片——那枚我偷偷捡起来,至今仍藏在褪色的歌词本里的,再也弹不出旋律的碎片。而他的黑色轿车尾灯,正像两滴猩红的泪,消失在雨幕深处。雨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模糊了他皮鞋踩过的痕迹,仿佛那些年少时光,从未真实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