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百草阁似乎比往日“热闹”了许多。
吴久安抬脚迈入时,店铺里,那些常年飘散着的、混杂了多种种药草陈香的独特气息,现在淡薄得几乎微不可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灰尘和各类木头的味道。
往日堆叠到天花板的药材抽屉,如今空了大半,黑洞洞地敞着口。
柜台后面,柳掌柜惯常坐的那把包浆油亮的太师椅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圈浅浅的印痕落在地上。整个后堂的光线似乎都暗了几分,透着人去楼空的凄凉。
柳芸儿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一个敞开的木箱前。
她今日穿着的一身是吴久安第一次见到她时,那件素净鹅黄色衣裙,平日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显得有些松散,几缕碎发垂落在光洁的颈侧。
正低着头,将柜台上最后几瓶标注着“回气散”的丹药小心地裹上软布,放入箱中。
听到脚步声传来,她转过身。
看到是吴久安,那双原本像含着两汪清泉的眸子,此刻却蒙着一层薄雾,带着明显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她勉强牵动嘴角,想挤出个笑容,却显得格外生硬。
“吴符师......你来了!?”她的声音有些干涩,不复往日的清亮。
吴久安的目光在空荡了大半的店铺里扫过,最后落回柳芸儿脸上,点了点头。“柳掌柜呢?”
“父亲......在库房清点最后几样东西。”柳芸儿垂下眼睫,避开了他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箱子里垫着的软布,“我们......要走了。”
“走?去哪儿?”吴久安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但心底却猛地一沉。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叠好的符纸,让他忧心的是,往后这些符箓,该往何处寻得销路?
“嗯。”柳芸儿的声音更低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鼻音,“家族......家族那边传讯,说炎武城那边的产业最近人手有些吃紧,让我们......过去帮衬一段时日。”
她顿了顿,飞快地抬眼瞥了吴久安一下,又迅速垂下,“坊市这边......的生意也淡了,父亲说,不如......不如先过去。”
生意淡了?
吴久安的目光掠过那些空了大半的货架,掠过门口明显稀疏了许多的人流。
这更深的原因,恐怕是嗅到了这黑山坊市里越来越不安全的气息了吧,感受到了林家那看似依旧森严的守卫下,透出的力不从心。
连柳家这种依附林家之下、根基深厚的商户此时都要抽身而退,这黑山坊市的天,怕是真要变了。
他没有点破,只是沉默地点点头。
柳芸儿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更失落了些。
她犹豫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个用褪色锦缎小心包裹着的狭长玉盒。
玉盒不大,入手温润,边缘却带着微黄的痕迹,显然有些年头了。
“吴符师,”她将玉盒递过来,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这个......给你。算是......我临别的一点心意。多谢你,一直以来的符箓和丹药,帮了百草阁不少。”
吴久安看到此情此景,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他看着她递过来的玉盒,又看向她低垂的眼帘和微微抿紧的唇线。
柳芸儿见他不动,有些局促,手指微微收紧:“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只是一份丹方而已。‘凝元丹’,一阶上品,能精进练气修士的修为,对修士修炼时的效果也很有帮助......比市面上的聚灵丹,药力要更加平和些......”
她声音越说越低,带着点自己都觉得苍白的解释,“我们......我们百草阁有备份,我不会炼丹,也用不上,留着也是落灰。吴符师,你......你炼丹造诣精深,或许......或许用得着。”
一阶上品丹方!!!
精进修为?!
这哪里是“不贵重”?
在如今这风雨飘摇、资源飞涨的当口,一张稳定可靠的丹方,对于他来说,价值远超等重的灵石!
吴久安的目光终于从玉盒移到柳芸儿脸上,她依旧低着头,耳根却悄悄染上了一层薄红,绞着软布的手指更用力了些。
他沉默片刻,伸出手,接过了那个尚带着一丝体温的玉盒。
入手微沉,锦缎的触感细腻柔滑。
“多谢,柳姑娘,一路顺风。”吴久安的声音依旧平淡。
柳芸儿像是卸下了一个重担,肩膀微微松弛下来,但眼中的雾气似乎更浓了些。
她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吴久安沉静无波的脸,又迅速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吴符师,你......你多保重。这坊市......恐怕不太平了。”
就在这时,库房方向传来柳掌柜刻意放大的咳嗽声,似乎在催促。
柳芸儿身体微微一颤,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那点慌乱和脆弱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强装的镇定。
“父亲......父亲在叫我了。吴符师,后会有期。”她说完,不再看吴久安,匆匆转身,抱起那个装了一半的木箱,脚步有些凌乱地向后堂深处走去。
吴久安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听着柳芸儿略显仓促的脚步声消失在库房深处,听着柳掌柜压低了嗓音、带着疲惫的叮嘱声隐约传来。
他看着这间曾经熟悉、如今却空旷得有些陌生的百草阁后堂。
空气中残留的、属于柳芸儿身上的淡淡馨香,很快就被灰尘和陈木的气息彻底覆盖。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个用褪色锦缎包裹的玉盒。指尖摸着温润的玉质,能感受到锦缎下丹方玉简冰凉的棱角。
柳家要走了。
百草阁也要空了。
他握紧玉盒,收入了腰间的储物袋中,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即将人去楼空的百草阁,转身,沉默地走出了百草阁。
门外,阳光突然有一些刺眼,街道上的行人依旧是行色匆匆,脸上也大多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与警惕之色。
远处,一队林家护卫身着制式甲胄,依旧步伐整齐地巡逻而过,但脸上那紧绷的神色和锐利得有些过分的眼神,却透着一股色厉内荏的紧张只感。
吴久安的身影快速融入街道上的人流中,很快就消失不见。